衣飞石很意外。
他脸上掩不住的惊讶,退后一步朝着太极殿的方向跪下,磕头道:“臣恭聆圣谕。”
赵从贵道:“陛下口谕,‘你走一趟,告诉侯爷先回长公主府候着,下午就有旨意。’钦此。”
“臣遵旨。”
衣飞石磕头谢恩爬起来,还有点回不过神,他这是……被皇帝拒之门外了?
“赵公公。”衣飞石不是不会套关系,从前衣尚予回京办钱粮军资,他就经常跟着回来跟各部各衙门的二世祖厮混扯关系,这会儿很熟练地把赵从贵拉到一边,顺手就把一个锦绣荷包塞进赵从贵袖口。
和旁人行贿时谄媚急切不同,他塞荷包的动作就跟理襟甩袖没什么两样,理直气壮又优雅好看。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给赵从贵塞东西了。从信王府开始,他就开始塞了。
所不同的是,在信王府他给的都是银票,随着皇帝登基,且对他展露出越来越露骨的看重宠爱,他给赵从贵的东西就从银票变成了各种奇珍古玩。
他家是真不缺钱,随手从身上摘个玉佩扳指扇坠,不是价值连城就是各有来历。
如今家中衣琉璃新丧,他见皇帝虽不敢服丧却也穿得十分素净,身上没什么东西好扯,这才重新塞银票。
赵从贵哎了一声,没有拒绝衣飞石的打赏。像他这样的皇帝心腹,哪里就缺钱了?旁人想送且送不进来。只有衣飞石这样被皇帝看重的贵人,赏下来的东西他不能拒绝——给脸不要脸,这不是得罪人么?
当然,衣飞石赏的都是好东西,所以,赵从贵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位年纪轻轻就极会做人的定襄侯。
不用衣飞石打赏,他也准备向衣飞石透风:“自昨儿侯爷出宫,陛下一宿没阖眼。早上用过膳,又忙着看折子,接见大臣,一刻不得闲。这不是太后回銮么?陛下去贞顺门接驾,只怕又是大半天歇不下来。”
衣飞石忙作揖道谢:“多谢公公。”
赵从贵也不知道皇帝和定襄侯之间是出了什么差错,可皇帝在定襄侯离宫时骤然消失的笑容,可知此事必然与定襄侯有关。别的事他不能说太多,点到即止,施礼道:“奴婢告退。”
衣飞石躬身相谢。
回长公主府的途中,衣飞石一直都在琢磨:皇帝究竟为什么生气了?
他将昨夜自己离开前后的细节都回想了一遍,并未察觉出哪里不妥。
皇帝对他一贯宠爱,若说不乐意叫他半夜离宫,那不是还亲自送他到太极殿门前,叮嘱常清平仔细护送他么?也没看出皇帝有哪一点儿不高兴啊。
何况,依衣飞石这些年待在谢茂身边的见识,他觉得皇帝也不是个能憋气忍耐的脾性。
谁让皇帝不高兴,那一位正经不要体面尊贵,当场就敢下杀手。若真的不想他走,就说要服侍不许走,他难道走得了?
衣飞石想了许久都不得其所,回府先去衣琉璃灵前烧香,看着妹子的灵位,也就没心思多想了。
反正皇帝说下午就有旨意,且看看是什么旨意吧?
午时刚过,黎王谢范就亲自带着圣旨来了,随行的还有太极殿殿前掌事太监赵从贵,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晏奉文。这架势看着就不得了,长公主府中门大开,排开香案,除了“抱病不起”的梨馥长公主马氏,衣家上下全都在堂下接旨。
这是一道追赠衣琉璃为忠烈郡主的圣旨,表彰她揭发资敌大案的义行。
黎王亲自宣旨,赵从贵来送皇帝的赏赐,礼部来的晏郎中除了来送衣琉璃的新册文之外,还要负责升级衣琉璃的丧仪——从前衣琉璃有个县主的头衔,然而,她已出嫁,就是裴家妇,跑回长公主府摆灵堂是违礼,礼部没法来管她的丧礼。
现在皇帝不止追赠了衣琉璃郡主身份,还直接判她与裴露生义绝。所以,她在长公主府设灵祭奠就符合礼法了,礼部当然得立马上门照章办理。
除了封赠身份之外,朝廷还要在长公主府门楼外为衣琉璃立一道牌坊,永昭忠烈。
衣尚予领旨谢恩。
衣飞石跪在一旁磕头,没憋住眼泪,簌簌落在青石之上。
他是想过要让衣琉璃的死因大白于天下,他是想让衣琉璃被丹青所眷,史笔所顾,可是,他也很清楚,这件事很难办得到。因为衣琉璃是裴露生的妻子。以妻告夫,先天就背负了一层重罪。且衣琉璃是事未成身先死——她的死牵扯出来了资敌叛国案,可这个案子并不是她亲自举报到衙门。她的功劳又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