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小昌子随守信去江南采买戏子。临走前一天,来到勤务堂向翟奎辞行,问需要捎带些什么回来?翟奎开心道:“你说捎带什么?江南是佳丽之地,你就给我捎带个美人回来吧!”
小昌子诡诡地笑:“这个小的不敢,小的要就是这么做,二奶奶晓得了,骂死我呢。”
翟奎马脸上浮出笑:“小小怎么会晓得?她是我笼中养的鸟,两眼黑。”
小昌子搔搔头,嘻嘻笑道:“有二爷在旁边,小的真的不敢。而且对这一路,小的也不在行。”
翟奎挖苦:“不在行?难道上回采买石材木料那么长时间,没有花过一次?”
小昌子脸一下红涨:“没有,真的没有,小的可以指天发誓。小的纵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小的对翟爷您,绝对不敢说谎!”
翟奎呵呵笑了:“逗你的,看你急的。我翟某晓得,你是想求大发迹,处处不愿落话柄。这样吧,你到苏州给小小带两段衣料,到杭州给我带二斤龙井,别的就不烦了。”
小昌子鸡啄米似的点头:“小的记下了,小的请翟爷放心。”
小昌子走后,翟奎端着籽玉烟嘴“咕噜咕噜”吸水烟,心想,这小子小有发迹,倒没有忘恩负义,还算有良心。心里正惬意,门房黄精颠颠地进来,两眼尖尖亮亮地盯住翟奎道:“禀大管家,外面有人要见二小姐。”
翟奎籽玉烟嘴从嘴里拔出:“什么人?”
“不晓得,是一个白面秀才,我问他,他只说是从二小姐老家来的,找二小姐有事。”
“有事?什么事?”
黄精嘿嘿一笑:“这个,小的不好多问。”
翟奎在烟缸上磕着烟灰:“你先带他进来见我。”
不一会儿,人被带进来。长衫,布鞋,端庄白净,对着翟奎有规有矩行礼。黄精提醒他:“有什么话,直接跟我们大管家说。”
勤务堂只剩下翟奎与秀才。翟奎问:“你姓什么?叫什么?找二小姐什么事?”
秀才答:“在下姓李,贱号廷玉。家父是小姐塾师。在下来宝地扬州,是受家父之托,将两本书交给小姐。”
翟奎问:“什么书?”
秀才答:“是家父新近刻印的诗集。”
翟奎不屑道:“放在这吧,之后我让人送给她。”
秀才说:“不,在下要见小姐,因为家父有话要我转告。”
翟奎问:“什么话?我代你转告。”
秀才说:“谢大管家,可家父再三叮嘱,要我亲自对她说。”
翟奎马脸上透出诡诡的笑:“亲自对她说?什么话这么重要?”
秀才不看翟奎,目光对着前面:“对不起,在下不便对你讲。”
翟奎声音细得像蚊子:“我要是不让你见呢?”
秀才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在下浅见,你不应该这样做。”
翟奎歪着头盯他,发觉这个秀才跟他平常在扬州见到的那些读书人不同,沉毅,内敛,眉宇间有一股静气,整个人看上去像山里的石头、山里的湖泊、山里的天空,内里蕴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人捉摸不透。翟奎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让人把小姐叫来,有什么话,你抓紧着说,时间不能长。”
秀才沉默。
芝芝正在琴房听舒媛姐姐弹琴,秋儿进来对她说:“二小姐,翟管家请你过去一下,说有个人要见你。”
芝芝诧异:“什么人?”
“你老家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芝芝心怦地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
老家来的?芝芝发了一会儿呆,急急地从姐姐房里出来,直往勤务堂跑。
在歙县老家,芝芝有一位塾师叫李先生,是康世泰青年时代的朋友,为人淡泊名利,安贫乐道,长期固守山野,耕读为生。康世泰曾先后几次邀请他来扬,都被婉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