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世泰一直把芝芝放在老家,主要出于两个考虑,其一,安静瓶不肯来扬,芝芝留在她身边可以朝夕相伴,消解她的寂寞。其二,芝芝过于天真纯洁,山区宁静悠闲的生活很适合她,过早来到奢侈浮华的扬州,对她心灵不利。康世泰请李先生做芝芝的塾师,并不指望传授多少文章学问,只想给她扫扫盲,识几个字,明白些世道。李先生对康世泰的想法心领神会,因此对芝芝的管束极其放松,芝芝有事没事旷课了,也不追究;功课未及时完成,也不惩罚。可芝芝学习成绩却出奇的好,特别吟诗作对,竟时不时把李先生难住。李先生见她聪慧颖达,尤其又是老朋友的千金,因此处处宠着。
这一来,芝芝胆子大了,没了半点惧怕,经常要她读女四书,她却看野史笔记;要她描红习字,她却作起对子。更出格的是对廷玉。廷玉是李先生的独子,打小跟随父亲读书,芝芝不几天就跟他相熟了。李廷玉大芝芝四岁,凡事都像大哥哥让她。春天放风筝,安静瓶让家人从集市买回一只,芝芝玩了两天就丢开,硬要廷玉给她做。廷玉二话没说,执一把刀上山,砍回几根竹枝,用纸和糨糊为她做了一个。秋天山枣子熟,红鲜鲜,蜜甜!芝芝要廷玉带她上山,廷玉不想拗着她,背着父亲往外溜,为了摘枣子给芝芝,手被毛辣子辣得红彤彤像火烧!廷玉进了县学,芝芝因他在家日子少了不高兴,经常盯住李先生问:县城离这儿有多远?廷玉哥什么时候能回家?廷玉从县学回来,芝芝在院里堵住他,急乎乎要跟他说话,脸却一下憋得通红,经常把想好的话忘了,急得一头汗!李先生有一次出门办事,廷玉替父亲临时照应学堂。屋里一共四个女孩,需要做的功课李先生都已布置,那三个女孩都伏在案上专心写字,芝芝却字不写,书不看,时不时冲廷玉做鬼脸,见廷玉作古正经不答理,就嘴撅得高高不高兴,灵机一动,“叭”地将桌角砚台碰翻在地。廷玉见芝芝满手黑墨,立刻赶到院里打了一盆水,催她洗手。可芝芝支着两手蹲在盆边,就是不肯洗。廷玉只得也在盆边蹲下,抓住她手放到盆里。盆里清水一下花了,黑了。廷玉换上一盆清水,又给她搓洗,一双嫩嫩的小手立刻白白净净起来。芝芝终于忍不住“咯咯咯”笑了,声音脆得像云雀,身子笑软了,突然不好意思,眼瞟着廷玉,湿湿的手掩着口,脸蛋儿成了火烧云
芝芝一脚踏进勤务堂,见坐在椅子上的果然是廷玉哥,一下高兴得跳起来:“哎呀,真是你呀!这不是做梦吧?”
李廷玉本来十分拘束,一见芝芝欢蹦欢跳进来,心里立刻放松许多,起身招呼道:
“小姐好。”
芝芝一下愣住了,拿眼嗔他:“小姐?你怎么叫我小姐呀?”咯咯笑起来。
李廷玉望住芝芝:“对不起,我收回,还是按原来的称呼,叫你芝芝好吧?”
芝芝歪脸望他:“嘻嘻,咋这么大规矩?不像你了嘛!”
李廷玉露出白白的牙,腼腆地笑了。
一直坐在太师椅上的翟奎打断他们:“二小姐,他说有东西交给你。”
芝芝到这时才发现有外人在场,手往前一伸:“什么好东西?给呀!”
李廷玉打开包袱,取出两卷书。芝芝双手接过,好奇地翻阅:“是先生的?”
李廷玉答:“上个月印的。当中还收了两首你与家父唱和的诗。家父要我交到你手上。”
芝芝一下蹦起:“先生把我的诗编进去了?我要看!我要看!”
翟奎对李廷玉说:“你还有什么话带给小姐的,赶紧说,小姐还有事。”
芝芝不满意了:“翟叔干吗这么催人?我没有事呀。”
翟奎哼哈道:“好,好,没事就慢慢说,我怕耽误小姐时间。”
芝芝问李廷玉:“先生带给我什么话?”
李廷玉微笑不语,芝芝明白了翟叔在旁他不想说,立刻觉得翟叔讨嫌,但又不好说他,微微嘟起嘴。
翟奎见状,端着籽玉烟嘴站起身:“好了,我到里间喝茶,不在这里妨碍你们。”
转身进里屋。
芝芝两眼一转叫道:“翟叔别走,我们到外面转转!”拉住李廷玉往外走。
翟奎马脸上起皱:“干吗出去呀,就在屋里谈嘛。”
芝芝哪听他的,扯着李廷玉早已出了门,脆脆地撂下一句:“我们家后花园景色好,我要带他开开眼!”
十月小阳春,后花园里草木葳蕤,池水清碧,剑兰、金菊、月季,竞相开放,香气馥郁,无数金黄色的小蜜蜂嗡嗡嗡迎着人飞舞。走到一个亭子,芝芝收脚止步,盯住廷玉笑问:“先生带什么话给我?告诉我呀。”
李廷玉搔搔头,含笑嗫嚅:“也没什么,只是问你,还回不回去?”
“回呀。前些天我还跟我妈说了。”
“你妈答应了?”
“我妈要跟我爹商量。”
“你爹怎么说?”
芝芝不语,脸上飘出云翳。
李廷玉试探道:“我看是你不想回。”
芝芝翻他一眼,扭开脸。
“怎么,生气了?”李廷玉声音软下。
“你冤枉人!我做梦都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