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甜食来自加沙,是里欧上一趟过去时带回来的。我要把它带给里欧的父亲,他喜欢吃些美味的阿拉伯甜食。在这里说出“加沙”两个字会比扔手榴弹更危险,我现在只能期盼这位俄罗斯人不懂阿拉伯语。
去你的俄罗斯人,我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他们语言能力太好,没有这么好骗。
“但盒子上写着‘阿萨’。”阿萨是加沙的希伯来语说法。他边说边盯着我看,眼睛连眨都不眨。
“可能是在加沙做好然后运来耶路撒冷卖的吧。”这种说法根本不成立,因为目前加沙正遭到封锁,“也可能是耶路撒冷的店家取得了这种加沙特产的专卖权,就像在耶路撒冷的旧城区也能买到用绵羊奶酪做成的纳布卢斯著名甜点kanafe,也就是糖浆奶酪坚果甜饼。你瞧,我根本不懂阿拉伯语。”
我又说谎了,我的阿拉伯语水平足以看得懂“加沙制造”这几个字。我很难分辨眼前这个俄罗斯人和徘徊在他身边的属下此刻是否相信我的说法。我刚刚或许该简短明确地回答就好,不需要举什么糖浆奶酪坚果甜饼的例子,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审问至此我已开始紧张。他们怀疑我在遮掩什么吗?我不希望他们认为我是那种会在以色列入侵时,直接躺在坦克车前的专业巴勒斯坦激进主义分子。我跟加沙毫无关联,只不过我丈夫会固定前往那位于地中海沿岸的狭长地带罢了。
“但你知道的,我们目前正在包围加沙,”3啊,看来我没骗到他!3“这些甜食不可能从加沙运到耶路撒冷贩卖,除非是记者、外交官或联合国人员亲自把它们带过来。”这位俄罗斯人没给我机会回应他最后对我意图欺瞒果仁蜜饼来源的推断。
他们进一步检查我的行李。他们把牙膏从软管中挤出再放入一台机器内,他们拿着棉花棒往我的手提袋内抹,再送入仪器内检查是否有火药残留的痕迹,然后紧接而来的是更多问题。
“你为什么没有家人陪在身边单独旅行?”
是啊,的确,为什么一个“家庭主妇”会独自旅行?
“我的身体有紧急状况,得回去就医。”我说,我的眼神往下望去,我不想接受更多打探。但我拒绝与他们眼神接触,反倒让审问官有更充分的理由相信我这个携带加沙甜食之人势必隐瞒了些什么。他把我交给一位女性海关官员,她带我来到一个小隔间搜身。我努力不让压抑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
从她的口音我知道这位女性海关官员是土生土长的以色列人。在这里,安检也有阶级之分,先由移民而来的以色列人进行初步询问,再将旅客交由本土以色列人进行最终检查。这位女性官员面无表情。她要我张开双臂,双腿岔开站立。
“你携带武器了吗?”
“没有。”
“身上有任何尖锐物品吗?”
“没有。”
“折叠刀呢?”
“没有。”
她的双手逐一贴在我左大腿、右大腿、左臂、右臂、脊椎骨、腹部、胸罩钢圈上仔细搜查,她还拉起胸罩中间有弹性的布料,按压背部的钩扣。然后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腿上,突然间她停下动作。我先是观察了一秒,接着才感到如释重负,我感谢自己能全程保持镇静。我看着她的脸,她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此时她的额上浮现一道皱纹,她说:“检查还没结束,可以请你脱下裤子吗?”
“什么?我不能脱裤子!”我以为她指的是我的内裤。她看着我,此刻她额上的皱纹增为两条,双眼突然闪过一阵火光3那是她首次面露愤怒的迹象。
“你不肯合作是吗?”
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好斗?我心想,难道就因为我不肯脱下内裤吗?
接着我听懂了她的措辞,原来她口中的裤子指的是外裤。
我脱下我的牛仔裤,又冷又脆弱地仅着内裤站在那儿。她拿着长长的电子仪器在我的背部与腹部绕圈打转,但什么哔声都没有。
“我的宝宝不会哔哔叫,”我这么对她说,“我的宝宝就要死了。”此时我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而我完全无意去擦。
她走到隔间外头等我着装。她从行李检查柜台拿回我的行李,帮我收拾好并且拉上拉链。她要我跟着她,于是我默默紧跟在后。她带我来到护照查验关口,她挥舞我的护照和一张特别的卡片,于是我不需要再次排队以查验护照。我跟在她身后来到候机大厅。她示意我坐在一张椅子上,问我需不需要水,我摇摇头。此时她额上的皱纹已消,但我已不在意了。我不在意她方才为我所做的一切,也不在意她是否想借此表达同情,我只知道她已害得我心神不宁。此刻我已不须任何安慰。我双眼无神地看着登机柜台间的空隙以及我所坐的这一排座椅。我对着那个不受欢迎、只会带来恐惧的人咕哝道,走开,马上走开。我不在乎你和你的国家。我也不想归属于这个安全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