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我搭的飞机再度降落在博德鲁姆。我没带行李,护照里头有刚发的签证,外加我联邦调查局的服务徽章,于是毫无耽搁地通过了土耳其的移民检查。我走出航站楼,去停车场找到我的车,开上D330公路,朝博德鲁姆市区驶去。
前十五分钟很顺利,但接下来,尽管是清晨时分,我碰上了一长串货柜联结车、观光巴士,还有无数懊恼得拼命按喇叭的土耳其人。我碰到第一个机会,就驶离这条公路,转向西南边,大致上朝海的方向开去,我猜想早晚会开到博德鲁姆,或者又会转回高速公路。
但结果没有,我来到了一个遍布着坍方和乱石堆的偏僻地带,还夹杂着又深又崎岖的裂缝。这片土地很危险,就连树木在这片崩塌中的土壤都长不好,仿佛知道自己生错了根。土耳其地震很频繁,尤其南方沿岸有几个狭长的地带,正好位于地质不稳的区域。
我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往左转,加速绕过一个弯后,意识到自己以前来过这里。即使我是心理学专家,也无法确定这是巧合,或是种种潜意识指引了我的决定。我只知道,沿着这条路往下,我就会看到大海,而在海岸的半千米外,象征性地说,我就会发现船难的失事地点。
一如预料,我来到海边,看着骚动的海浪拍打着岩岸,沿着峭壁顶的道路行驶。在前方,我看到那片小小的陡崖,是我多年前停过车的地方。
我在一座废弃的凉亭附近停下车,下车走近悬崖边缘。这里唯一勉强称得上保护的屏障,就是一道破烂的围栏。上头还竖立了警示牌,用四种语言宣告着:有致死危险。
尽管现在没人来了,但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经很受观光客和考古学家的青睐。然而持续不断的地震和坍塌,最终还是变得太难以负荷,于是那座凉亭被废弃,而观光客也发现其他还有很多古代遗迹同样有吸引力,却安全太多。真可惜,因为这个遗迹十分壮观。
我在靠近围栏处暂停下来,沿着悬崖眺望。石阶和古代屋宅的片段怪异地降入汹涌的海水中。紧贴着悬崖的一侧,有几根大理石圆柱、一部分柱廊,以及一条罗马大道的残余痕迹。海草和漂流木散布在遗迹间,几世纪以来的风浪将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盐壳,也因而增添了一种鬼魅的光泽。
离岸更远的海上,可以清楚看见深水处有个大大的圆形广场轮廓;一条被称为“绝命之门”的古典柱廊矗立在一片露头岩脉上,阳光在其间奔流;海浪来回冲刷过一片宽阔的大理石平台,大概是某个大型公共建筑物的地面。
这里曾是一个古代大城,早在耶稣降生之前,就是个贸易港口,但一场大地震撕裂了海岸,让这片悬崖升起。海水灌入,淹死了几乎所有人。
我沿着围栏行走,沿路泥土崩塌,落到两百码以下的岩石上。弯过悬崖的转角后,这里的风更强得多,树木更加低矮,地形也更加不稳,我不得不抓住一根钢制警示牌好稳住自己。我往下看:一道老旧的木制突堤伸入水中,从我上次见过以后,已经消失了大半。
几十年前,一群颇有生意头脑的渔夫们建造了这座突堤码头,因为他们发现载运观光客和考古学者进入遗迹,要比捕鱼或捕龙虾好赚太多。当时这一带最吸引人的景点,不是破碎的城市遗迹或绝命之门,而是一条长长的隧道,通往一个古罗马时代的圆形剧场,是罗马城古竞技场之外最有名的。在古代世界,这里的角斗士格斗以残酷闻名,因而被称之为“死亡剧场”。
我从没见过这个圆形剧场。三十年来,除了少数几个勇敢的考古学者之外,从来没有人去过。那条隧道是唯一进出的通路,但后来发生了一次大塌方,造成隧道顶部出现了好几条大裂缝,之后隧道就以金属栅门封起,连观光导游们也不敢抗议—万一整个隧道崩塌,没有人想被埋在里头。
但让我来到这个悬崖边缘的,并不是那个古罗马的残酷竞技场,或其他遗迹。勾起我旧日痛苦回忆的,是那个老旧的突堤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