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二是皇帝寿诞。这天一早,文武百官按官位、爵衔的高低着朝服,入宫贺圣寿。皇帝临御大庆殿,接受百官的三十三拜礼,宰相代群臣上殿,捧觞祝皇帝万寿,皇帝赐百官茶汤,随即开重宴,开始庆贺。
殿前的万丈空场中,早有教坊乐工在彩棚中陈设好了檀板、琵琶、箜篌、高架大鼓等乐器,广场两边对列杖鼓二百面。
当皇帝举第一盏酒时,众乐齐响,宰臣举酒,百官倾杯。舞伎在台上起舞。至第九盏时,左右军演杂剧歌舞,上燕窝锅烧、群仙炙、荷蕊汤,皇帝方宴罢起驾,这时,已近午后申时三刻了。
整个盛宴其间,皇帝每举一盏酒,群臣均须离座跪谢。赵长安亦随班拜倒立起,行礼直行得麻木了,但皇帝起驾,他不能如官员们四散出宫,却须匆匆赶往后宫,因皇室宗亲为皇帝上寿的家宴要开席了。
家筵设在畅情园的万寿殿内,规制虽不及官宴繁琐冗长,但亦是花团锦簇。在一众皇子王孙、公主嫔妃中,赵长安看见了遍身锦绣、满头珠玉的昭阳公主,暗吃一惊:两月余不见,她变得厉害——形容憔悴,面色萎黄,恹恹的了无生气。
筵席进行到一半,采苹用银盘端了一盅鱼羹,来到他案前:“昭阳公主殿下赐宸王世子殿下福寿双全鱼羹一盅。”他忙起身谢赏,偷觑昭阳公主,见她抬手抿了抿发鬓,他会意,坐下继续进食。
筵席终了,一殿人皆叩头谢恩散去,赵长安将玉香手炉往案角一放,与众王爷世子说说笑笑地出殿。行出不远,他忽一拍前额,想起忘了手炉,于是让诸王先走,他要回去。回殿拿了手炉,他却不循原路出宫,而是径往北面的白玉石栏下去了。后宫禁地,除皇帝外,再无男子可以出入,太子也不例外。但赵长安却又不同,见了他,所有太监、宫女均慌忙避到一边,让出路来。
他施施然过去,进了白雪皑皑的御花园,三拐两绕,又往南走,到了一座巨大的太湖石堆砌的假石山前,四顾无人,一闪身,进了石山的一道石缝内。从外看,这道石缝很狭窄,但一进到里面,却是豁然开朗,别有洞天,昭阳公主已等着了。
原来,二人幼年常一道嬉戏,偶然中发现了这个隐秘去处,二人遂常常避开宫女、太监,在这里面尽兴玩耍,还约定了暗号,一方若是要约另一方来这儿,就抿抿自己左额的头发。
他一进洞便问:“昭阳妹妹,怎么啦?病了?脸色这么难看?”将手炉递给她暖手。
昭阳公主接过手炉,面色凄惶,声音喑哑:“延年哥哥,总算盼到你来了,要是再见不到你,我可要活不成了。”他吓一跳,只道她是因迷恋自己,以至成了这副模样。正不知该如何劝解,又听她叹了口气:“延年哥哥,今天我约你来,是想让你想办法带我逃出这里。”
他越发心慌,正口讷舌笨,不知该如何措辞,才既不会伤了她,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她的兄妹之情时,却听她幽幽地道:“延年哥哥,我后悔死了,真不该回来,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一进了这金监牢,就再出不去了。我回来以前,答应过他的,只要再见我娘一面,就去跟他相聚。可……现在都半个多月了,别说出宫,就是封信都没法子带给他,再这样熬下去,我和他都要活不成了。”
这时他方知会错了意,不由得先松了口气,随即好奇之心大起:昭阳妹妹已有心上人了?
“哈哈!我的昭阳妹妹总算也会‘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了。咳咳咳,嗯,啊!”他清了清喉咙,“要本仙帮忙,做那牵线的月老,可以!不过,小妮子却须从实招来,那个‘他’是谁?”他又粗了嗓子,“招得本大人满意了,本大人就判犯妇你可以出宫,去跟他团聚,不然……”捏细了声音,“哼哼!本王母就叫你们俩做织女、牛郎,日日思君不见君,惟有泪千行。”
昭阳公主面生红晕:“啐!没个正经的,人家都快急死了,你还有心取笑?”美目流转,“这个‘他’,你也是见过的,而且,你们俩还相处得特别要好。”
他眼珠转动:“跟我要好?嗯……是二哥赵长佑?可他早有王后了,你该不会是要逼他休妻再娶吧?”
“呸!狗嘴里永远也吐不出象牙来!”
“是长僖?论辈分,他好像应该是你的侄子?这……这个……那……”
“呸呸呸呸呸!”
赵长安挠头了:“一等侯狄少杰?南平郡王赵寿昌?庄王世子赵长靖?”他一路数,便见她一路摇头,不禁皱眉,想了想,大惊失色,“哇!俺的好姑姑,您老该不会是看上了礼王的那个老儿子,全京城出了名的花花大少、纨绔子弟长估了吧?”
她撇嘴:“延年哥哥,难道在你心目中,他就该是这些银样蜡枪头吗?”他苦笑:“罢罢罢,公主殿下就别再给小的出这种不着边际的难题了。小的本就蠢得厉害,哪晓得是哪个傻小子、蠢家伙有那么好的福气,让我们尊贵的公主殿下看中,这般茶不思、饭不想地惦念他?”
昭阳公主轻咬下唇,声如蚊蝇:“他是宁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