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达在黑暗中醒来,脚跟着地,蹲在地上,一轮乳白色的冷月在天上照着她。她吃惊得说不出话,颤抖着轻叫一声,伸出双手摸摸自己的脸蛋、肚子和双腿,确认自己安然无恙。她的女儿躁动不安,在她的子宫里打闹,仿佛要把她从神游中唤醒。
阿曼达把手向下伸去,感到两只手陷入了凉爽滑腻的泥水中,恍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屋外。远处矗立着一些庞大的暗影,她的眼睛渐渐适应后,它们变成了黑黢黢的房屋和枝干弯曲的树木。
突然,她意识到蚊子在卖力地吸她的血,它们线状的锋利吸管在她的皮肤下钻来钻去。她听从来自童年夏天的本能,从坐着的体位腾地后仰,平躺在泥水中。她屏着呼吸,像窒息的鱼一样扑腾,把四肢和躯干都粘上凉爽的淤泥,然后,她翻身跪坐起来,捧起两把淤泥抹在脸上,把冰凉的泥水在眼皮上抹开,向下抹在脸颊和脖子上,让它流到她隆起的乳房之间。
她把手伸到睡袍下面,把泥自下而上从大腿抹到腹股沟,抹在满月般滚圆的孕肚上。胎儿在欢快地翻滚。阿曼达筋疲力尽,再次仰面倒下。泥巴不仅挡开了多数嗡嗡尖叫的吸血蚊虫,还抚慰了她裸露的粗糙皮肤。她裸露肌肤,魂不守舍地坐了多久,像个乞丐匍匐在夜空中这个亮晶晶的圆洞前。突然,阿曼达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咸咸的眼泪冲走了她眼皮上的泥巴。她翻身侧卧,缩成一团,把嘶哑短促的哭泣抛向黑暗。过去几个星期,她已经掩面哭泣过许多次,眼泪顺着太阳穴滚落下来,积聚在耳朵里,她微微发抖,努力保持均匀的呼吸,免得打扰安德鲁。安德鲁在无忧无虑的安睡中温和地打着呼噜,梦中没有要挣扎的理由。此时,嚎哭让她觉得好像把什么东西撕开了,伤口上的疮痂,伤口得到解脱,血顿时流了出来,流啊流啊。
女儿在她的水笼里旋转,越转越快。她使劲锤打阿曼达的膀胱,阿曼达满不在乎地把滚烫的尿液撒在湿漉漉皱巴巴的裙子和脚下的泥水中,依旧跪着没有动。
她喉咙生疼,肺脏变得虚弱,她仍然缩成一团,用大腿抵着硬邦邦的肚子。我不能这么对你,她默默地对女儿说。她的女儿停住不动了,抽搐几下,开始换个方向旋转游动。阿曼达把右手放在耻骨上,摸着胎儿在小而圆的子宫里转悠翻腾的动静,子宫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她的眼泪已经干了,蚊子盘旋着准备叮咬,她像发痒的狗把脸在泥水中蹭了蹭。对不起,她心里想。她用手撑地站起来,胆怯地凝望着冷月。阿曼达向一座沉睡中的房子走去,想回到自己的家。
她把几桶清冷的雨水浇在皮肤上,光着身子站在月光下发抖时,安德鲁会醒来吗?她爬回床上,他会不会感觉到,他臂弯里的头发是湿的?她的呜咽是不是只会点缀他的梦境,像冬日的海洋平静而有节奏的摇晃?
远处传来轻捷的脚步声:那是夏天的孩子们在四处游荡,寻找刺激或者可以舒服地睡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