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径直走进书房,掩门走到窗前,倚窗坐下。夜凉如水,一灯如豆,更增凄凉。
窗外是幽静的院落,青砖花墙边,有高高的葡萄架。藤叶依然青绿,串串晶莹的果实在夜风中展露丰姿,却无人理会。恍惚中,展昭仿佛看到美丽温柔的母亲一身素衣,站在葡萄架下,手持剪刀,踮起脚去剪那乱枝……身旁少年簇新春衫,要接剪刀,却被母亲含笑拒绝……
展昭叹了口气,目光转回室内。书房一向是母亲亲自收拾整理,从不假手他人。即便自己出门月余,回转时房内也无纤尘。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一瓶秋花,虽多日无人照看,仍有郁郁清香飘散。几上一张古琴,琴衣散在一旁。墙上悬挂一支长箫,有风吹进,箫上玉色丝穗轻晃。
展昭走过去,修长手指划过琴弦,铮铮几声弦响,划破一室静寂。又摸摸长箫,忆起父亲在日,每日黄昏,都要和母亲在这书房合奏一曲。有时父亲抚琴,命自己舞剑助兴,母亲只在一旁执箫微笑。有时母亲指导自己箫艺琴技,父亲在一旁静静看书,不时抬头看一眼。可自三年前父亲过世,母亲再也没有吹过这箫。虽然母亲什么也没说,但自己在院中练剑,或在房中抚琴时,母亲不时的失神,都让自己清晰地感受到了母亲的寂寞。而今年纪渐长,更能体会母亲的心情,母亲也已去了。
又叹口气,展昭目光移到榻上。榻上铺着雪白的被褥,枕套上绣着一丛翠竹,峻峭,挺拔。那是慈母的心血,也寄托着慈母的期望。有时自己读书习剑到很晚,懒得回房,就歇在书房,母亲总会来看,有时以为自己睡着了,就会在床边坐一会儿方离去。却不知习武人的警觉早就使自己知道有人来了,只不过那熟悉的气息让自己安心,不愿睁开双眼,在迷迷糊糊中享受那一份慈爱。
展昭几日不曾安睡,身心疲惫已极,不觉移步榻前和衣而卧。闭上了眼,心中反而一片清明,往事历历在目,怎么也睡不着。
夜,静如水,仿佛听得见落叶坠地。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远处几声鸡啼,看窗外月兔西沉,天已将晓。展昭索性推门而出,立在院中。花墙挡不住视线,不远处,青山黑沉沉的影子清晰可见,雾霭飘浮在山间。想起母亲长眠在山下,此生再无相间之日,只觉心中一片凄凉,却不知秋寒已是入骨。
立得一会儿,月洞门中走进两人,是展忠夫妇。展忠见展昭立在院中,仍是昨日素服,心下明了,恸道:“公子!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说着,趋将前来,扶住展昭就要入屋,但觉触手一片冰凉,更是担心,忙叫王氏准备热水。
展昭洗漱完毕,换了一身黑衣,更衬得脸色苍白若纸。吃过早饭,身上稍觉暖和,便强打起精神与展忠一起料理未竟之事。其间又有热心邻人上门慰问,展昭一一答谢。
事毕已近午时,展昭只觉头脑昏重,四肢酸软,身上一阵一阵发寒,再也支持不住,对展忠说:“忠伯,我去睡一会儿,午饭不用等我。”言毕挣扎着走回卧室。
这一睡,病魔肆虐,竟不能起身。亏了展忠全家延医问药,细心侍侯,半月之后才渐渐好转,人已是清减许多。
转眼又过十余日,展忠看展昭整日郁郁寡欢,十分不忍,道:“公子,五七已过,也没什么紧要事了。夫人临终前嘱咐公子不必在家守制,公子再将养几日,何不出门走走?或游侠,或访友,能散散心就好,也是不辜负夫人一片心意!”
展昭想起母亲音容笑貌,又是一阵伤心,道:“也好,家中就劳烦忠伯了。我收拾收拾,明日就走。”
展忠看看展昭清瘦的身形;道:“公子身体……”展昭道:“忠伯放心,已经好了。”
翌日清晨,展昭换上一件黑色长衫,考虑到母亲新丧,此番出门不欲多生事端,又找了个青布囊,套在剑上,打扮得如同游学的少年书生。走出房门,展忠和一家丁已备好香烛等候。
来到父母墓前恭敬叩了几个头,展昭站起身来,举目四望,正是旭日东升之时,一轮红日,映出满天彩霞。红霞青山,倒映在清凌凌的池塘中,偶尔一阵晨风,吹皱一池秋水,吹起少年黑色的衣袂。展昭心中的愁绪仿佛随着那道道波纹荡漾开去,又逐渐消散,胸中豪情顿升。
展昭从家丁手中牵过爱马,道:“忠伯,回去吧!我要走了。”
展忠不舍道:“公子孤身在外,一切当心!要记得常来信。”
展昭道:“会的,放心吧,忠伯!你也要保重!”说完,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疾驰而去。
展忠立在原地,翘首远望,直至再也看不到展昭身影,方才收拾香烛,自回家去。
展昭此去,自有一番机遇,人生从此多了羁泮,却也不再孤寂。
'鼠猫'今宵未眠(上) 之二 苗家集雾里看花
安平镇地处通衢要道,镇虽不大,但来往客商行旅,多在此打尖休息。镇上别的行业不见出色,唯沿官道两旁,酒楼邸店林立,
经营南北菜肴,各具特色。
这日午时,南面来了一骑快马,马行如飞,转眼即到镇中。只见连马带人一色雪白,马膘肥身健,神骏非常。人着一身白缎锦衣,年少俊美,衬着有意无意间的睥睨之态,隐隐流露着一种无可言喻的华贵气质,熠熠神采直如天上烈日,映得人两眼发花,不敢逼视。这美少年凤目一扫,勒马停在路西的“潘家楼”前。
正是夏日,没什么人愿意顶着烈日赶路。楼前几棵大柳树下或蹲或站了一二十个贩夫走卒,敞了胸,撩起衣襟擦汗,大碗喝茶。店前几个小二打着精神左右张望,等着侍侯贵客。
有那伶俐小二见这少年下马,忙上前接过缰绳,栓在桩上,讨好道:“公子爷真好眼力,这镇上再没酒楼胜得过小店!请随小的来!”言毕头前带路。
店内是个大穿堂,放着些凳子方桌,叫做“官座”。另外还有长案,两边设有条凳,条凳都是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叫做“散座”。此时顾客济济,杯盏罗列,人声嘈杂,燥热不堪。少年飞扬的剑眉皱了皱。小二察颜观色,不待客人开口,即道:“公子,楼上雅座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