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见叶秋薇,依然是汤杰超接待的我。在病房门前,我提出,这次想在病房里多待一会儿,汤杰超干脆地拒绝了我的提议。
“不行,张老师。”他的态度非常坚决,“院里有规定,最多三十分钟,一分钟也不能多。”
我只好微微点头,轻轻咬了咬嘴唇。任何形式的时间限制,总能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我走进病房,关好门。叶秋薇正坐在窗边,认真读一本《普法月刊》。那天,她穿了一件收身的黛色短袖T恤,配一条天蓝色的宽松休闲裤,比前两次看去多了不少活力。
见我进来,她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示意我先坐。我坐到玻璃墙边,推开对话口,她则不慌不忙,又看了一分多钟,才拉着藤椅坐到我对面。
期待已久的会面来临,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场了。
“张老师。”她端正地坐在藤椅上,双腿前身,左脚搭在右脚的脚踝上,显得十分放松,“你的犯罪心理板块做得不错。”
我微微一笑,说道:“昨天我出去时,汤医生确实显得很焦虑。看见我,他面色从白到红,双手从紧扣到自然下垂,嘴唇从紧闭到张开,这些,都是如释重负的表现吧?”
“嗯。”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咱们可以接着往下说了,你来问,我来答,彼此坦诚。”
我做了个深呼吸,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打开死亡资料,翻到舒晴和谢博文遭遇的车祸,说:“那就直入主题,先说说谢博文吧。你为什么要杀他,又是怎么制造了那场车祸?”
“从心理状态骤变的那个夜晚开始吧。”她说,“我之前说过,那晚的契机,不仅改变了我的未来,也改变了我的过去。许多过去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全都突然钻入了我的意识。”
“关于谢博文,你都回想起了什么?”
“酒会那晚,是他给我下了药。”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打开笔记本,写上谢博文的名字。
“我最先回想起来的,是他那晚的一个举动。还记得么,我跟你说过,酒会那晚,他让我去给徐毅江敬酒时,先后两次拍了我的肩膀。”
“这代表了什么?”
“这种行为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异常。这种行为,通常发生在上级对下级,内行对外行,或者长辈对子女之间,这既是一种关怀,也是一种表明主导或支配地位的行为。”
我拿起笔,不由地想起第一次来到四区时,老吴对我的一个举动。当时,过分的寂静让我有些紧张,老吴看了出来,拍拍我的肩膀,向我介绍了隔音设施,打消了我的疑虑。现在想来,他拍我的肩膀,就是一种内行对外行的关怀,同时也无意间表现了他的主导地位。在职场中,老人对新人,也常常会做出类似的举动。
我在谢博文的名字后面写下:
两次拍打叶秋薇肩膀,关怀与支配地位。
“然后呢?”我抬起头问。
“按理来说,在那种情况下,他做那样的动作,真的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她举起右手,伸开手掌对着我,说:“手是最为敏感的肢体之一,所以也能表现最复杂的心理。他拍我的肩膀时,并没有完全伸开手掌,而是下意识地蜷缩着。”
“蜷缩着?”我抬起手,轻轻抓了抓头皮,“那又代表什么?”
“代表紧张、迟疑,以及对我的不坦诚。”她解释说,“在无意识行为中,如果一个人十分坦然,他的手掌就会自然张开。很多人在紧张时会找个东西抓在手里,就是为了给蜷缩手掌找个理由。”
我赶紧在谢博文的名字后面写道:
拍打肩膀时手部蜷缩,紧张、迟疑、不坦诚。
“你就凭此判断出,是他给你下了药?”
“没这么简单。”叶秋薇摇摇头,“人的心理很复杂,不能单凭一个举动来判断。”
“嗯——”我点点头,放下笔,右手手臂前伸,做了个请的姿态,“请继续。”做完这个动作,我才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掌完全张开,手心对着的,正是叶秋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