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教此举一出,就让读书这件事变得不再高贵。学堂不再只是贵族的享乐处,茂广林很快就受到了学生们的追捧。
但这些欢呼和追捧都只是不堪一击的泡沫,若寒门学子多起来,那么世家子弟就不再那么容易考取功名,朝堂上权贵所占据的话语权就会大幅度减少。
文沉不是第一个反对的人,他养了大批党羽,他甚至不用开口,就有人愿意为他冲锋陷阵。
听龙殿外下起了暴雨,重檐歇山顶上九龙吐水,瓦片上全是青苔,檐下密密麻麻站满了御林军,御林军里头围了一圈司礼监的宦官。他们没有人敢说话,此刻听龙殿里全是三品以上的朝中重臣,他们不眠不休吵了一天一夜,有些大臣高寿,要不断靠着浓茶提神。
“臣不同意!”李开源高声呼喊,跪地叩首,说:“巡教一职本就是画蛇添足,各地官府衙门都设了学塾,巡教一职需要多少开支?又能收回来多少?阁老空口白牙,嘴巴一张就要我户部掏钱,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国士无价,有多少贤才淹没在乡野地里?李尚书算得精,不知道人才这笔账你算过没有?”茂广林年老,先帝给他赐了座,他却为着礼数不肯,扶着椅背躬腰站着,说:“但凡世家权贵们少侵占一点百姓的天田地,我大梁会缺人到如此地步吗?你们把好学生都逼回庄稼地里,又用手段侵占土地,此刻又何谈银钱?”
文沉听出他对土地税收法早有不满,心里冷笑一声,出列辩道:“土地买卖自有官府文书,签字画押都是你情我愿,阁老不要扯东扯西,巧言思辩!”
严瑞扶着茂广林,茂广林剧烈咳嗽,又说:“丞相既然要就事论事,那就再谈巡教法。户部到底有没有钱,可以查阅账簿,明示收支。往前数八年,我大梁风调雨顺,没有灾患需要拨款,去岁江南丝绸进出,又是一笔偌大的进账。丞相不必和我做无谓争执,叫户部拿出记档来就是一目了然。”
李开源霍然转身,把内阁一帮人全都死死盯住,冷声说:“要用钱的时候好言好语,钱用完了就要来掀锅!看账本,看账本!每年天书阁存档账本还不够,还要我时时刻刻拿出来给你看!我不如刺在背上好了!你们一个个都逼着我户部拿钱,可各部有了钱倒自己藏起来揣兜里,你们是要逼死我,好扒在我身上喝血吃肉!”
严瑞只觉得李开源卑鄙又恬不知耻,他拱手出列,吊着眼角问:“李大人哭穷,是为了户部哭穷,还是为了自个儿哭穷?”
“你什么意思!”李开源怒目而视,厉声问:“内阁手段如今如此下流了么?当堂辩论,皇上还在殿堂坐着,你们就敢乱扣帽子,辩论不成,就要走阴险小人的法子来诋毁我!”
“陛下圣明!”严瑞叩首,沉声说:“李尚书总说亏空亏空,李尚书一年的俸禄不过二百两银子,家里祖上有些房产田地,也不过只能说是不愁吃穿,及不上富甲一方。可就在前日,李尚书的公子李杨,在远东楼的花舟上一掷千金,买下了花舟上的一个妓子!”
景德帝看向李开源,这才问:“李二公子未有婚配,李尚书教子有方啊。”
李开源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他冷汗直流,不敢回景德帝这句教子有方,只说回去就把那孽畜打死。
景德帝又问:“使了多少银子?”
“一千二百两!”严瑞抬起头来,跪得笔直,说:“李二公子和人斗法,还扬言说谁敢跟李家抢女人谁就是不识好歹,李二公子哄抬价格,一千二百两是整张的银票,可不是碎银子!敢问李大人,户部的亏空,是亏到哪里去了?李家有钱,钱的源头又是哪里?!”
文沉静默片刻,出列发言:“李尚书一心为国为民,政务繁多,心思都用在了公务上,对家里公子疏于教导也是有的。严次辅,一个花舟上的妓子也拿到高堂上来说,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平白侮辱了在座的身份?”
他又禀呈圣上,说:“李大人俸禄不高,可在朝为官,又有多少人是全靠着俸禄度日呢?房产农庄田地都是收入,年年累积,年年就有收益。李大人是户部中流砥柱,自然对赚钱颇有心道,李大人手里有钱,不一定就是来源不明,只要有账目,就一切好说。”
家里的账目能作假,早已经交递天书阁备案的账目却是个漏洞。文沉这话是救了李开源和他儿子,但也只能到这里为此。
李开源不敢公开账簿,因为内里贪墨严重,文沉党派已经自成体系,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个阶层的官员能贪墨多少银子,又需要上贡多少银子,都是暗中定好了规矩。
如今司礼监盖了大印的账目都已经上交了天书阁存档,账目囫囵潦草做得不精细,细细深究就能发现是假账。
严瑞要求户部公开收支明细,户部却屡次推诿,景德帝察觉出问题,要求内阁审查公验账簿文书。事情来回周折几日,文沉出面周旋,户部为了不查账目只能同意拨款。
茂广林给出了非常详细的章程,他罗列了暨南沧州等地的民生状况和财力,给出了巡教的万全之策。
自此巡教法成立,正逢科考殿试完毕,内阁着吏部核查考生人数,挑选出适合巡教之职的学生,给予双倍俸禄,下放到了山野乡村做巡教先生。
这个新法一经颁布,就打开了天下学子出山入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