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提包,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我带来一张五百块的支票给你,马洛先生,是预付款,你肯收下吗?”
她将支票放在茶几上。我望了一眼,没有碰它。“何必?”我问她,“你说他离家三天了,让他清醒并进点食物一般需要三四天。他难道不会像以往那样回家?还是这回跟以往有所不同?”
“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马洛先生。他会送命的。事情发生得越来越频繁。我实在担心得要死。岂止担心,还很害怕。太不正常了。我们结婚五年了。罗杰一直喜欢喝酒,但并非疯疯癫癫的酒鬼,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要找到他。昨夜我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你知道他为什么喝酒吗?”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今天早晨她看上去有些虚弱,但还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她咬住下嘴唇,摇摇头。“除非是因为我,”她终于说道,声音近乎耳语,“男人厌倦了自己的妻子。”
“我只是个业余的心理医生,韦德夫人。干我们这行的人对此多少都懂那么点儿。依我看,他更可能是厌倦了自己写的东西。”
“很有可能,”她轻声说,“我可以想象所有作家都会碰到这样的阶段。一点不假,他看来无法完成手上的书稿。可他不是非要写完了去换房租不可啊。我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他清醒时是怎样的人?”
她微微一笑。“啊,我的看法可能相当偏颇。我觉得他实在是个非常温和的人。”
“那喝醉后呢?”
“很可怕。思路敏捷,无情无义。他自以为机智诙谐,其实是恶毒。”
“你没提到他动粗。”
她扬起淡棕色的眉毛。“仅仅一次,马洛先生。那事被说得过头了。我从来没有跟霍华德·斯潘塞说起过,是罗杰自己告诉他的。”
我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今天一定会很热。现在已经热起来了。我将一扇窗子的百叶帘放下,遮住阳光,然后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昨天下午,我在《名人录》里查了他的材料。他现年四十二岁,跟你是第一次婚姻,你们没有孩子。他来自新英格兰,在安杜佛(1)和普林斯顿上过学。他当过兵,记录良好。他写了十二部性爱加斗剑的长篇历史小说,本本都在畅销排行榜上。他一定挣了大钱。要是对老婆不再有兴趣,他看起来是会说出口并且要求离婚的那种人。要是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你大概会知道。总之他没有必要为了显示情绪低落跑去喝个烂醉。如果你们结婚五年,那当时他已三十七岁。依我看,他对女人已经相当了解了。我说相当,因为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
我停下来,瞧了瞧她,她冲我微微一笑。没伤到她的感情,于是我继续说下去。
“霍华德·斯潘塞觉得——根据什么我不知道——困扰罗杰·韦德的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早在你们结婚之前。现在那麻烦缠上了他,弄得他焦头烂额。斯潘塞认为是匿名信。你知不知道?”
她慢慢地摇摇头。“你的意思是问我知不知道罗杰付过大笔的钱给什么人——不,我不知道。我从来不过问他账上的事情。他有可能付过一大笔钱出去而我一无所知。”
“好吧。我对韦德先生不了解,不知道他会怎样对付敲诈勒索他的人。他如果脾气暴躁,说不定会把那家伙的脖子扭断。要是那宗秘密,不管它是什么,会损害他的社会或职业地位,举个极端的例子,使得警察登门拜访,他大概会付钱买太平——买一阵子的太平。但这些对我们都无济于事。你想找到他,你担心他,而且不仅仅是担心。问题是我怎么去找?我不想收你的钱,韦德夫人。至少现在不想。”
她又把手伸进提包里,拿出几页折起的黄纸,看上去像是复写纸,其中一张皱巴巴的。她将它们捋平,递给了我。
“一张我是在他的书桌上发现的,”她说,“夜里很晚或者凌晨什么时候。我知道他一直在喝酒,他没有上楼。大约两点钟的时候我下去看他是不是没事儿——相对来说没事儿,还是醉倒在地上、沙发上或其他地方。可他却不见了。另外一张是在字纸篓里,准确地说是卡在篓子边上,没掉进去。”
我扫了一眼第一页纸。上面只有打字机打出的短短一行字:
我不愿顾影自怜,也再无他人可爱。
罗杰·(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韦德
又及:这就是我永远完成不了《最后一个大亨》的原因。
“你看出什么了,韦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