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华捧着电报失笑。又是她那奇怪的“直觉”。
几轮面试下来,林幼华暗自懊丧,为什么没有继承这份“直觉”。
罗斯福真的很不错。
就看他敢不敢接这个活。
挂钟嗒嗒响。五分钟后,罗斯福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扣上礼帽,抱歉地朝她鞠躬。
“林小姐,很遗憾,我……我觉得我的资历不能够胜任共济……哦不,致公堂的法律顾问,望您另择高明……”
林幼华不以为忤,友善地微笑点头,戴上自己的丝质小帽。
“谢谢你的时间。我送你出去吧。”
买卖不成仁义在。她看着罗斯福将自己的名片放进口袋里,然后和他并排出门。
门口便是车水马龙的纽约曼哈顿街道。罗斯福环顾四周,摸着鼻子笑道:“我的司机从来不准时。我在这里等着便是——啊,他在那儿。”
罗斯福家族是纽约最富有和古老的家族之一。这位富兰克林小少爷已经配备了时髦而奢侈的福特K型车。他大概从未在下曼哈顿的尘土里脏过自己的皮鞋。
他透过两条大街之间的昏暗小巷,远远看到自己的司机正在一个流动小车前面买咖啡。他不愿让女士陪他等,朝她挥挥手,大步朝那巷子走去。
林幼华:“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巷子里一扇小门突然打开条缝,把罗斯福撞了个趔趄。紧接着阴影里窜出两个人——
罗斯福只见眼前刀光一闪。随后胳膊被人大力向后一拉。一声带着意大利口音的狞笑。
“BuondiKnickerbocker……”
咚的一声,离他最近的歹徒被踢飞。双排扣西装裙漂亮地一旋。林幼华一把将罗斯福按趴在地,右手娴熟地摸出一杆枪。
砰!砰!
两个歹徒落荒而逃。其中一人的头发焦了一大片。地上掉着一柄切肉刀。
罗斯福啃了一嘴泥,抬起头,惊魂未定。
“这、这些人是……”
“这里的意大利人似乎觉得,纽约的华人都该听他们号令。”林幼华拉着他的手,把他扶起来,冷冷道,“如果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公子拜访我们的会堂,我应该做的是把他扣下,抢走他身上的所有美金,然后给他们上供四分之三,而不是把他请进办公室愉快地聊天……不过你放心,方才是投石问路。教父不会再让他们来了。”
罗斯福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他确实从来没涉足过这个地方,也从未听说过这些帮派规矩……
他颤声说:“这是违法的。”
林幼华护送他走向自己的汽车,叹口气,微笑。
“排华法案,”她目视前方,慢慢说,“从法律上规定了一个种族的低人一等,令他们无法在这片土地上正常地工作、生活、结社、繁衍……自然,也就没资格在任何事务上争先。罗斯福先生,我猜在我之前,你很少接触华人吧?”
罗斯福微怔,礼貌地说:“这是一项很老的法案了,虽然作为民主党人,我觉得它颇有可改进之处……”
他心中微有不解。排华法案越来越严厉,然而“排”的始终是劳工、矿工等“低端人口”。像林小姐这种父母皆为体面商人,受过高等教育,又因出生在美国而天然享有美国国籍的华人,再严格的移民官,也不会为难她一秒钟。美国欢迎这样的人才。
她义愤个什么呢?
路口铺开一排热闹的商店,从三层到二层的整幅窗上,贴着大都会歌剧院的巨幅海报:意大利音乐巨匠普契尼的歌剧作品《蝴蝶夫人》首次登陆美洲,订票从速……
海报上,一个美丽的东方女子羞涩地凝视远方,她身边堆砌着无数东方主义的元素:纸扇、樱花、瓷器、猫……
林幼华抬眼看那海报。
“温顺而幼齿的凤目美人,”她沉思,“邪恶的吊梢眼,黄祸,小脚,鸦片,磕头,猪尾巴……这些标签区分了你我,让我们成为这片土地上的外人。然而很多人或许没有意识到,我们并没有阴谋占领这片土地,只是因为我们的祖国……怎么说呢,如今还不是很适合安居乐业。我们所做的事业,便是想要改变这一点。但在那之前,我们也需要温饱,需要安全,需要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