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勘六,你也吃一点。”于大再次唤道。
勘六很不情愿地拍打着母亲的手,或许这个天真的孩童方知于大的笑容里并无害人之意。看到于大嘴里嚼着什么,他嘟囔道:“啊……哦……”他伸出小舌头,在母亲怀里挣扎。可是,阿久仍然没有放下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刚才吃下那怪东西的于大,屏住了呼吸。于大突然想哭。连这种甜甜的美味也不敢轻易品尝,这个世上的猜疑何其多!她感到悲哀,但更加让她的心灵受到震动的,乃是这位不顾一切保护孩子的母亲的心。
华阳院希望于大能够早日生一个公子。或许她正是想让于大体味这种做母亲的心情。或许,她说女人和棉花一样,即便是自己死了,孩子们也能享受未来世界的喜悦。尝完黑砂糖,于大再次向勘六伸出双手:“勘六,来,让我抱抱。”
“啊……啊……”
“这是船商给祖母的礼物,是土佐出产的珍贵砂糖。太少了,连你父亲都没给呢。甜得让舌头发麻了。来,再来尝一口。”说完,她瞧了一眼在旁边屏住呼吸不敢吱声的阿万,吩咐道:“给你们夫人也拿点过去。”她取了一点放在怀纸上。阿万接了过去,战战兢兢送到阿久面前。阿久这才放松下来,勘六趁机从她腿上溜下。“啊,这……”当她再次伸手时,勘六已经到了于大身边。
“啊……啊……”勘六涨开小嘴。于大弯腰,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小脸,她自己先吃了一口,然后对勘六道:“来,你也尝尝。这在三河可没有呢。”
当她的手指轻轻碰到勘六的小嘴时,于大才真正领悟到母亲让她来送黑砂糖的苦心。
孩童温润的小嘴有着让女人陶醉的力量,于大突然发自内心地想要一个孩子,她突然明白了母亲的心思。母亲正是想让她明白这种感情,才让她来找勘六。勘六久久回味着,阿久急急将阿万送去的黑砂糖含到口中。她瞪大眼,先前的不安完全融化在享受之中。傍晚的微风夹杂着院子里牡丹的花香,轻轻吹了过来。
于大看见阿久脸上的不安渐渐消逝,遂将剩下的黑砂糖递给阿久,再次亲了亲勘六,便站起身,带着候在隔壁房间的百合和小笹回了房。
“你们觉得勘六怎么样?”她一本正经地问两个侍女,“城主应该也很疼爱小勘六吧。”
百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小笹却毫不掩饰道:“夫人您也赶快生个孩子吧。”
于大的脸刷地红了,没有做声。
“您生下的孩子才能继承冈崎。勘六公子不过是庶出。”
听小笹说话如此放肆,于大不由得责备道:“小笹,不得无礼!”
黑砂糖的强烈甜味还留在口中。在她张口责骂小笹的一瞬间,甜味突然变得发腻,她突然感到恶心想吐。她惊讶地闭上嘴,捂住胸,阿久刚才充满戒心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母亲绝不可能加害自己,但自己却有可能因为误食而中毒。百合最先看见于大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慌忙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百合,你赶快去看看勘六。方才的糖太甜,不能吃得太多。快去!”
“是。”
百合出去之后,于大捂住胸口,伏在地上,不停地弯腰作呕,身体也痉挛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
“小笹……端漱口盆来。”
“啊……是。”小笹慌慌张张端来漱口盆,转到于大身后为她捶背。于大终于吐了出来。小笹一时不知所措,她奉命为夫人尝毒,而今日,因为砂糖乃太夫人所赠,她完全忘记了尝试。于大肚子里那些恶心的东西似乎就要吐出来了,小笹浑身都僵硬了。
可是,于大每次弯腰吐出的都是些黄色的汁液,不是黑砂糖。她的额头已经渗出晶莹的汗珠,嘴唇发紫,脸上有些扭曲,清澈昀眸子里泪光涟涟。看来事情非同小可。须贺接到百合的知会,赶了过来,盯着于大的脸,—边为她揉背,一边认真道:“夫人大喜啊。这是怀孕的征兆。真是可喜可贺啊!”
于大想要的那个生命已在她肚子里萌芽,幼稚的她却无知无觉。
第七章 连环套
刈谷城的跑马场。烈日之下,海风卷起滚滚尘埃,人马俱是一身尘土。
“驾!驾!”
左边是护城河,右边是一座小木屋。在烈日的照射下,一切都没精打采,河堤上的绿叶也变了颜色。马场上,骑着四岁鹿鬃马疯狂奔驰的,乃一月之前刚被任命为下野守的刈谷新城主、于大的兄长水野信元。今日他接待了两位客人。父亲在于大出嫁之后,身体欠佳,已疏远了政务,但对年轻的下野守仍然不太放心,并未将全部事务交与信元。
“冈崎的夫人怀孕了。”当忠政听到这个消息,高兴道:“好!这么说她是个能生孩子的女人了。好,太好了。我的外孙、清康的孙子就要出生了。”至此,他才把城中大小事务全权交与信元。在忠政眼中,那个夺去了爱妻的松平清康虽然可恨,却也是一条值得他怀念的好汉。只有清康,对有燎原之势的织田信秀毫不相让,甚至一举攻到了尾张的守山,让信秀也心生惧意。在忠政看来,清康此举完全是缺乏谋略的鲁莽之举,正是因为这样鲁莽,才导致他在守山一役中被人刺杀,万丈雄心化为乌有。但无论如何,他的勇气和果断的确非比寻常。
“希望生出来的孩子能拥有我的忍耐和清康的果断。”
于大的怀孕让忠政的梦想离现实又近了一步。只要于大能生育,她定能生出一个理想的孩子。剩下的便只有祈祷了。忠政暗中派人给凤来寺送去了请愿文,他觉出自己的身体正在一步步走向衰弱,但只要能换来孩子的平安降生,万事皆安。而且,他决定在此重要关头,加强全权负责城中事务的新城主在刈谷重臣面前的威严。
这时,信元迎来了两位客人。他们和信元密谈了半个时辰后,旋即离去。即便是那些亲近随从和贴身侍卫也能看出,二人乃是肩负着重大使命的织田氏使者。
“战事马上就要开始。”
“此次主公肯定不会追随织田氏,老城主和藤九郎也不愿与冈崎发生战事。”
“况且现在冈崎的夫人有孕在身。老城主定会以身体欠佳为由,拒绝与织田氏结盟。”
种种传闻像风一样在城内外传播开来。人们从使者回去时的脸色和送行时信元的神态中窥见端倪。信元心情郁闷时常会在马场上骑马狂奔,而今日他看起来比以往还要暴躁。
“驾!驾!”
信元扬起鞭子,抽打战马,在烈日下的马场上狂奔。他全身都已湿透。若是往常,他会跑到盐滨,让海风吹干汗水,吹走内心的烦闷。但今日,他却越跑越烦躁。使者的话就像他额头上的尘埃,夹杂着让他深感不快的腻味。
使者乃平手中务大辅,他乃信秀首席幕僚,并为吉法师之师。他说话时的语气让人想起信元的父亲水野忠政,不卑不亢,慢声细语,条理清晰。这是织田氏的家风,出使不仅仅是传递一个指令,还要给对方无法抵抗的威压。听者经常弄不清到底使者是在代替主君传话,还是在表明自己的意见。
“我家主公说,令尊行事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