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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窃主财盗贼被盗戮 宿贼巢强人免贼难(第1页)

却说高梨职德逮捕了强盗但鸟业因,将其手下的三名小喽罗也拴在一起,由士兵牵着带回衙门,审问他们的出身来历和所做的坏事。业因等虽想抵赖,企图幸免,但这时腹内又出声音,不等他回答便说出来他的出身来历和多年来所干的坏事。因此业因和小喽罗们也就无法狡辩。于是业因招供说,他是多年来躲在近江胆吹山上的强盗,手下有许多小喽罗,经常残害良民夺取财物,同时为贪口腹之欲,有时剖孕妇之腹,蒸食其胎儿作下酒菜。因想观看祇园庙会游行的彩车,便带领三四个同伙悄悄来到京师。唯恐观看彩车的群众中有他的仇人,便化装成小贩的模样躲在店铺的檐下,在站着观看时忽然奇病发作,腹内说话揭露了他的积恶,则成了槛中之兽,不得不如实招供。他招供后腹内哈哈大笑,从此便无声了。职德听了更加惊奇,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厉目对业因说:“喂!尔这凶贼,知道么?如那裤垂保辅、金山左卫门、藤泽入道、浅生松孺等,自古以来闻名于世的强盗很多,但还没听说有夺胎啖子的。尔之狠毒残暴胜过鬼畜,所以终不免恶报。腹内发声自己揭露自己的罪恶,真是现世现报,大概是被尔杀害的冤魂在尔之五脏内,让尔说出来的。地狱天堂不远,轮回报应就在眼前,岂非自作自受么?”业因听了毫无惧色,抬头冷笑说:“肚子里即使有人说话,我若刀在腰间,则将其割下来也易如反掌,只因化了装,身边未带寸铁,所以让你立了功。”士兵们听了赶忙说:“下去!”狠狠地将绳索捆紧,拉着他和三个喽罗收监入狱。

于是高梨职德将业因的罪恶和这件怪事禀报了三位管领〔斯波、细川、山〕。他说:“此贼在胆吹的巢穴还有许多党羽,如不派重兵围剿便难获全胜,如何办理,候旨定夺。”他如此禀报听候旨意。三管领商议后说:“那个但鸟业因在京中也很闻名。往胆吹派兵可告谕六角家,从观音寺城出兵。汝此次捕到如此有名的贼首,是难得的功劳。世间虽然强盗不少,但是啖婴儿者还是前所未闻。对这样的大恶人,不能用一般的刑罚,要施以极刑,将他大卸八块。其同党三人与他一同枭首。”职德领命回衙,传达了管领的旨意,先将业因活着大卸八块,然后斩首,与三个小喽罗一同在贺茂河滩枭首示众。观者如堵,对这件怪事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业因多年来剖腹夺胎,被他杀害的许多妇人的怨魂所为。”也有的不这样认为,说:“从那强盗腹内听到犹如人在说话,这是一种叫做应声虫之病的缘故。”众人争论不休。其中一位博学者慢慢告诉他们说:“应声虫这种奇病是只有病人说话时腹内才有声,同他说的一样,无异于是其话音的回响。病人如果默默无语,则腹里也就无声。因此但鸟业因的腹内有声,并非应声虫。说是怨魂所为虽似乎有根据,但只是出于猜测。我认为这是一种狠毒的冥罚,让他得这种奇病,令其自诉其罪,以受诛戮。还有他之啖婴儿也并非什么奇谈,昔日乌浒国之人,在每人初次生子时,一定要将其子解体而食之,如其味美则献给其国王。此事见之于《后汉书·东夷列传》。因此在我邦将生性愚蠢者称作乌浒之蠢货;或者说是太乌浒了,都是出自那里。另外在《老学庵笔记》〔卷八〕中说,蜀人见值得夸奖之人物曰呜呼,(1)见可鄙视者曰:噫嘻。它并非乌浒(2)之意,只是说两者似是而非罢了。不管怎样,如乌浒人那样时常吃己之子,或啖人之子,在世间不能说没有。我大皇国自神代以来,虽以武为本,但因本是鱼米之乡,所以食兽肉者很少,更何况啖人肉者?只有在画卷中的酒颠童子和这个但鸟业因。其他好食人之婴儿者虽闻所未闻,但在偏僻的农村,有被称之为弃婴国的,为减少人口,那里的愚夫愚妇常杀害自己的婴儿。听说在那个国里的愚民们因生孩子太多养活不了,在生一子以后,产妇生下孩子便自己将婴儿放在膝下坐死,所以叫做弃婴国。乌浒国人只是烹食其初生之子,对嫌生子过多的愚俗,三番两次地弃婴,又该说什么才是呢?那个业因啖食许多婴儿而受到冥罚,未能逃脱腹内有声的恶报。以此理推之,即使不是他人之子而是己子,多次弃婴的夫妇也应该让他们在膝上生疮,大声责骂自己的残忍狠毒。不如此惩前毖后,以儆效尤,竟公然作为习俗,似弃婴国者,实太可悲啦!另外在那弃婴国的邻邦有个堕胎国。那里的男女幽会后怀了孕,没办法便服药堕胎。还有虽不是奸夫淫妇,不愿年年怀孕,有的便跑到堕胎国去。这样的愚夫愚妇,无异于亲自剖其腹而啖其子。钻穴隙,犯法度,连男女幽会都会避免不了犯罪,而害其腹中之子者岂非更是不仁么?那样的夫妇即使没有得到堕胎的报应,神佛也不会保佑那样的不仁者。慈悲之人把他看作是恶煞凶神,既无神佛保佑,死后怎能不受恶报和断子绝孙?世人怕死和得到恶报,愿子孙繁盛,所以连对焦螟小虫都不敢无故杀害。为了自己的长寿和子孙之繁盛,极力积阴德。子孙繁衍十代,骨血世代相传之家,都是因为先祖的阴德。毫无疑问,善恶有报,只是有早有晚而已。这次业因的奇病恶报,传给那弃婴国、堕胎国知之,幸可成为迷津之一伐。这岂非奖善之捷径么?”他这样一解释,人们无不叹服,心里暗自觉得有些惭愧。

闲话休提,却说近江胆吹山业因,其妻早已去世,有个儿子名叫但鸟源金太素藤,年已二十,生性凶恶,膂力和武艺都不亚于其父,并擅长施奸计。日前业因想去京师,素藤劝他不要去,而他不听。业因手下的小喽罗有一百五六十人。这些人时常分散到邻国他乡去作案,所以如今山寨内还不足百人。那日跟随寨主业因去京师的那四个小喽罗中,只有一个未被逮捕,他名叫卒八,诨名叫马面郎。他脸很长,有两颗大板牙往外斜翘着,所以就叫卒八,因为卒八与龅牙是同音。这个马面卒八是素藤的亲信,经常不离左右。他逃回胆吹山先去素藤房间小声禀告说:“业因寨主在京师观看庙会时,腹内有声说出他所做的坏事,被室町家的市正高梨职德听到,当场被捕。”素藤听了大惊失色说:“那么为时不久,就一定会有大军前来搜捕,那时即使合力奋战防守,一百来人寡不敌众也难以取胜。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赶快离开此山再作道理。但是如果弃寨逃走,敌军则必然追赶,也难以逃脱。即使未同敌军遭遇,一旦知道我们逃跑,以后也会设法搜捕,使我们难以安宁。因此不能把京师的凶信告诉众人,可编套瞎话我同你赶快逃奔他乡。切莫露出惊慌的神色,免得被别人怀疑,要沉住气。”他对前途作了如此盘算。卒八听了含笑说:“此计甚妙,小的晓得了。那么就如此这般向大家伙儿说,这般进行。”二人商议好后,便赶忙去做启程的准备。素藤偷偷拿出父亲留下的钱财一看,有一千五六百两黄金,将其中十包一千两的藏在钱袋内缠在腰间,其余五六百两包起来让卒八背在肩上。一切准备停当后,素藤若无其事地唤来喽罗中名唤砺时愿八和平田张盆作的两个老贼,告诉他们说:“汝等大概尚且不知,家父从京师让卒八捎信回来别无他事,他历来疼爱儿子,让我也去京师。大人说祇园神会虽已看过两三次,但是没有今年这么热闹。河滩很凉爽,即使赶不上会期,也要同卒八到他住的旅店来,不要犹豫不定让他等着。因此我今天就想抓紧上路去京师。就托付汝等看守山寨啦!”二人听了毫无异议,说:“真令人羡慕,如今中午很热,现在就走,夜间也抓紧赶路,要不了几天就可到京师,守山寨之事就交给我等吧。请赶快上路吧。”二人一齐目送他们出了山寨。

再说素藤避凶就吉,认为策划得很好,去向虽然未定,却先奔信浓路走去。卒八在身前身后跟着不断安慰,是个很得力的随从。近江的胆吹山在坂田郡,山的东面是美浓州;山的东北方从州界到千疋,据说有四里来路,然而并非官道,路不好走。素藤急忙走出胆吹山寨已是未牌时分,山中太阳落得快,才走了二十几里路,就已经是申时末了。登时卒八从身后唤素藤说:“喂!少寨主,这一带都是寒村,没有好客店。小可先往前走,找好客店再来迎您。从这里向前去,路是直的,不会迷路,请您在后边慢慢走吧。”素藤听了说:“汝想得很好,快快去吧!”卒八答应一声,便赶忙先往北边去了。既有卒八去找投宿之处,素藤也就不忙着赶路,在黄昏时候来到侣奈之村。然而不知卒八走到哪里去了,也不来迎他,素藤便把斗笠挂在一家客店的房檐下作为标志等候卒八,但过了很久也未见他来。素藤越发生疑,便到这里的各家各户去打听:“有无如此打扮的旅客来此借宿?”但是毫无结果,天黑了还不见卒八回来。当下素藤后悔莫及,虽然恨得直跺脚,但也没有办法。他心下仔细想:“我今天让他背着的包袱里有五六百两黄金,大概他骗我逃跑了。这小子平素跟着我好似很忠诚。这次京师的凶信也是他及早回来告诉我的,以为他有功,便放松警惕,这是我的疏忽。如今即使去找,这里的岔路很多,而且已经天黑,也诸多不便。幸好我腰间还有一千两盘缠,今晚且在这里住一宿,明日再找。于是他拿定主意,便在村头的一家旅店投宿,吃了两三碗粗茶冷饭权且充饥。虽然立即就寝,但气得一宿未能入睡。次日天明赶忙用过早饭,便收拾行装,深戴斗笠出门上路。他心里寻思:“这一带是穷乡僻壤,距胆吹山也不远,让人很不放心。卒八一定往官道那边去了。”于是便抄近道往垂井那边走去,也不管是否多走路,竖走横穿,不顾酷暑炎天,到处寻找,待走到垂井天已快黑了。又走了八九里路才来到赤阪驿站,待找好旅店已是初更时候了。这个地方不像昨夜投宿的侣奈之村,客店鳞次栉比,有妓女和歌妓,夜间特别热闹。素藤今晚住的是名叫木偶舞屋的最大旅馆,小女仆把他带进里边的一间客房。这时隔壁的房间也住了客人,身旁有个妓女陪着,让两三个歌妓在歌舞弹唱,大声欢笑,其声音很像卒八。素藤从隔扇门缝儿偷偷一看,果然不差,正是那个马面郎。他悄悄拿起刀来,怒不可遏地踢倒隔扇门走上前去说:“好个偷儿,终于被我找到了。看刀!”他气得咆哮如雷纵身便砍。卒八吓得“哎呀”地惊叫一声,踢开杯盘,慌忙跑到院中,又跳墙往外跑。素藤岂能让他跑掉,也接着纵身翻过墙去,紧追不放。后边的娼妓、歌女在大喊大叫,很远都听得见。再说卒八虽然拼命地跑,但正是二十日的月光,无处躲藏,只好往御影寺那边跑,可是前边有条株川河,想过河又没有浅滩,背后素藤追得甚急,已来到身边,想回身抵挡可是手中既无防身的刀,也没有什么家伙可用,实进退维谷,不得已便想往河里跳。这时素藤跑来,大喝一声,刀光一闪,卒八被从右肩头到左臂劈作两段,翻身栽倒。素藤往四下看看,喘了口气擦擦刀收起来,再查看一下卒八的尸体,那六百两黄金装在蓝布钱袋内还缠在腰上。其他零钱在他怀里。素藤把钱都收回来,又想:“这小子是我的伙伴儿,钱也是我的,只是唯恐被他跑了,便忘了将他活捉住。如今将他杀了,虽解了我心头之恨,但是再回原来的客店,反会被人怀疑。幸好金子都带在这小子身上,丢下点东西并不足惜。切莫不顾自己的处境,再弄巧成拙。即使夜已很深,也莫如过河去另找旅店。”自己盘算好了,决定了去向,便把卒八的尸体踢到河里,找船渡河。夏季夜短,到御影寺驿站,已是午夜子时。敲打客店门,但无人肯留宿,编瞎话、多给钱好歹被留下,天已快亮了。于是素藤便把一千五六百两金子,悄悄分作两份,一半缠在腰间,一半背在肩上,未待天亮便沿岐岨路往东去。他心想:“本来是无急事的旅行,可到筑摩温泉去避避暑,到八月的时候再去镰仓寻找谋生之路。倘若无投靠的门路,把路费全都用光,便仍操旧业再做山贼。天无绝人之路,又急作何来?”露出他那独有的贼胆包天的想法。在岐岨的旅店住了几天,便去筑摩温泉,在某旅店租好房间后,每日洗温泉。这里是山村,虽然颇似摄津的有马、伊豆的热海,但是比那里的游客多,许多人夏天到这里来洗温泉治病。他逐渐有了谈得来的朋友,所以也就并不觉得寂寞无聊。因此素藤在筑摩住了五六十天。三伏的暑热渐消,早晚日渐凉爽,随着稍感凉意的秋季来临,同宿的游客渐渐离去,周围已感到寂静。素藤也想离开筑摩,从上野经武藏去镰仓看看,便从那里动身,一日黄昏独自来到武藏的熊谷和鹳谷之间的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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