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慈姑回到马夫人家时已是黄昏,她拎着手里慢慢当当的百索艾花、银样皷儿花、花巧画扇,冲濮九鸾挥挥手。
也不知濮九鸾跟濮宝轩说了什么,竟然将他支开,濮九鸾本人则陪着慈姑玩了一天,又是逛铺子,又是在外头试吃吃食,一路上许多东西,只要她多看一眼,他二话不说便买下,着实玩得痛快。两人意外地又有许多话题,不管是说起路边说文解字的算命摊,还是说起风土人情,甚至是些师父提起过的轶事,他都能对答如流,慈姑许久不曾与人谈得这般投机过。
此时要分别,都有些恋恋不舍,慈姑压住心里渐渐腾起的依赖,笑得一脸灿烂与他道别后才转身回家。
濮九鸾微笑着站在原地,瞧着她走进巷口,连背影都看不见后才转身离开。
慈姑到了院子,不知为何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在岚娘与大松还在灶房打打闹闹,争着抢着要吃最后一碗水团,丝毫没注意她手里拎着东西,慈姑忙悄悄进了卧房,将东西都藏在了柜子里才蹑手蹑脚出来。
马夫人瞧着时候不早了,便命令婢女提将起几串煮好的粽子,跟着她出门分发邻人。
她才打开大门,便见一老一少正站在门口。
“娘?!”马夫人惊得趔趄了一下,“您怎么来了?”
慈姑和闻声从灶房里出来的大松、岚娘这才看见那一老一少。
只见一位老妪身着秋香色百菊纹袄裙,搭配着紫色褙子,头上胡乱插着几枝金簪,金光灿灿,鬓角别着几朵艾叶,脸上团成一朵菊花,银发苍苍,梳得一丝不苟,一脸理直气壮。
她手边扯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比慈姑高一头,身着藕荷色袄裙并同色褙子,神色怯生生的,有一种文弱之气。
“我怎的不能来?!来瞧瞧你个不孝女!”老夫人毫不示弱,“谁让你不愿意回洛阳,经年累月住在这东京,也不知有甚好的?还不如你侄女孝顺……”,老夫人一腔牢骚,唧唧咕咕便往里头走。
她越过马夫人,踮起脚往马夫人身后看去,瞧见了慈姑,露出了狐疑的神情:“这是何人?”
“娘,这是赁房的住户,唤做慈姑,她赁着西厢一间房。旁边是她哥哥,这个小娘子叫岚娘,是慈姑好友。”马夫人一个个给老夫人介绍。
“赁房好,赁房好,如今你倒会过了,可算不像从前那般大手大脚了。”马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看见后头的岚娘她立刻皱起眉头:“两人赁一间与一人赁一间赁金可不一样,不能少钱。”
马夫人歉意的冲慈姑笑笑,又转而埋怨老夫人:“娘,您怎的也不说一声,我也好去码头接你。”
“哼!你这不孝女,哪里记得我这把老骨头。”老夫人悻悻然说道。
马夫人便搀着她,又去后院安置她落脚。
不一会儿,马老夫人便拿着一溜串儿泥风炉、铜瓶、烘盘、竹夫人、火箸等物从屋里走出来:“这些我用不着,拿到街上卖了,好买些银钱与我。”
“娘!”马夫人急得跳脚,“团姐,快帮忙拦住你婆婆。”
一阵鸡飞狗跳马夫人才拦住自己的老娘,她累得气喘吁吁:“既是要卖钱,您插的金簪怎的不卖!”
“你不懂!”老夫人悻悻然,“金簪能保命!而且来一趟汴京多不容易,总要穿戴一新,总不能丢了你的脸!”
娘俩坐在院里的交凳上,又饿又累,几乎累得动也动不了,忽得都闻见了一阵香气——
却见慈姑端着一个红漆大盘,里头放着一个荷叶包裹,蓊郁的香气正是从那荷叶里头飘出来的。
慈姑笑道:“老夫人与团姐远地来,只怕饿了,用点荷叶盐焗鸭。”
她将漆盘放在院当中的八仙大桌上,身后的丫鬟们旋即端上紫苏炒虾、板栗烧鸡、鲜虾蹄子烩、云梦豝儿肉、腊翡翠鳜鱼、粟米饭,将个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最瞩目的当属那道荷叶鸭,只见原本嫩绿的荷叶已经被烧得有些焦绿,上面还沾染着大颗大颗的粗盐颗粒,在重重叠叠下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叫人忍不住猜测下面包裹着的美食。
马老夫人拿起筷子,便去扒开那层层叠叠包裹着的荷叶——
一只肥硕的盐焗鸭躺在荷叶深处,橘红色的鸭皮色泽红润,在夕阳里泛着红亮亮的光泽,还冒着腾腾热气,更带着玫瑰酒的气息,混合着鸭肉特有的脂肪香气,将这个黄昏衬得热热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