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孙简心坐在阁楼的角落,靠近栏杆,望着东方。
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时候,他端起了茶杯,为自己倒杯热气腾腾的茶,然后坐等茶凉。
随身的包裹就放在他的左手近栏杆旁。
栏杆完好无缺,也无血迹,只因为眼下这阁楼并非昨日黄昏慕容夺帅身死的那阁楼,这是个茶楼。
昨日黄昏的铜雀、占卜、血战、救人,他好似全然放在了昨天。他清晨到了这个茶楼后,叫了壶茶,神情就像眼前这杯茶一样,带着热度又有些朦胧。他就那样地坐在角落,一直坐到午牌时分,竟没有丝毫不耐。
可这是真的平静,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没有人知道。
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孙简心并不去看,他知道来人和他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坐了半天,只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盘旋在他脑海中许久,直到如今,他仍旧想不出什么妥善解决的方法。
经过昨天的风雨,他知道问题远比他设想的还要棘手。偏偏这件事他一定要做。
偏偏脚步声在孙简心桌前停下。
茶楼兼卖点心。这二层阁楼上虽也坐了不少客人,但座位远未坐满。来人径直到孙简心之前,显然是专门为他而来。
孙简心想不出邺城会有什么相识,缓缓抬起头来,微微愕然。
来人身长膀阔,浓眉如墨,虽是蓬头陋衣,何看起来颇有豪迈之气,只是下颌胡子刮得铁青,眼珠又极为活络,倒让他显得有分市侩。
看清来人的容貌,孙简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讶然。
那种讶然似吃惊、似错愕、似故友重逢,又像是带分惆怅。
讶然一晃而过,他又恢复到平日的从容,心中只是想,这人怎么那么像他?
那人并未留意到孙简心的变化,哈哈一笑,大马金刀地坐下,不见外地拿起孙简心面前的一块点心,三口两口吞下,又顺手拎起茶壶灌了几口,这才一抹嘴道:“阁下可认得我吗?”
他举止突兀,孙简心却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举动,半晌才道:“还未请教壮汉大名?”
“想必阁下是初到邺城,因此连我冉刻求也不识得?”那汉子撇撇嘴。
“壮士就是冉刻求?”孙简心略有动容,可眼中却有分笑意。
汉子挺直了腰板,有些意外道:“阁下听过我的大名?”
孙简心斩钉截铁道:“从未听过!”
见汉子的脸好像被踩上一脚的样子,孙简心忍不住微笑道:“只是见壮士仪表不俗,名姓似有深意,想壮士有朝一日定能名动天下,是以先行记住这个名字。”心中却想,我从未见过此人,此人也绝不会知道我的底细,可他奔我而来,是混吃混喝,还是另有目的?
冉刻求笑得嘴都合不拢,“阁下不简单,竟然知道我名字大有深意。那你可猜到我的名姓究竟有何深意吗?”
孙简心随口敷衍,不想竟中了彩,倒存些意外,“这个嘛……我要仔细想想……”
冉刻求等不及孙简心去想,径直说出了答案,“我是个孤儿,本无名无姓的。只因羡慕冉闵的威名,这才跟他姓了冉。”
孙简心入邺城前虽未闻过《兰陵王入阵曲》,但对过往历史颇为熟稔,知道冉闵本是汉人,冉魏政权的创建者,曾在邺城立都,乱世中以“屠胡令”闻名于世。
轻皱眉头,孙简心道:“你想出名?”
“当然!”冉刻求毫不犹豫道,“男儿在世,谁不想出名?难道阁下不想吗?”
孙简心望向窗外风光,淡淡道:“那你名字有刻求两字,是说刻意求名吗?”
冉刻求神色微怅,转瞬摇头笑道:“阁下这下可猜错了。我这刻求两字,却是取自古代一名剑客的典故。”
“还不知古代哪位剑客有此典故?”孙简心讶异问道。
冉刻求脸露向往之意,缓缓道:“古有一剑客,乘舟过江,不想随身之剑落入江中,他遂在舟上刻一记号,旁人愚钝不解询问何意,他说剑落江中,因此刻舟铭记,终一日可凭记号寻回宝剑……”
孙简心才喝了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阁下说的可是古时刻舟求剑的典故,那刻舟求剑之人就是阁下说的名剑客?”
冉刻求大言不惭道:“不错,正是此人!”见孙简心目光古怪,他摇头道,“本以为阁下见识不凡,看起来也和那凡夫俗子仿佛。”
“壮士此言何解?”孙简心倒也虚心。
冉刻求正色道:“阁下想必是觉得我牵强附会,却不知凡夫俗子只笑刻舟求剑之人愚昧,而不知一剑丢失如水东逝,心中有剑方得习剑之道。刻而求之,所求非剑,而是求心求道而已!”
孙简心怔了片刻,抚掌微笑道:“壮士有此高见,成名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