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卫生间出来后,手脚冰凉,沉默坐在床上,用被子将整个人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听着客厅传来的时钟走动声,听着外面街道偶尔传来的车辆鸣笛声。看着眼前漆黑、空旷的房间,突然有些想哭。程岁虽然自幼体弱易得病,但很少有情绪非常脆弱的时候,此刻,她却真的怕了。一年,怎么就能只剩下一年呢。程岁眼眶通红,无助像一座大山要把她压垮。她想,她还是不能平和面对死亡。程岁掀开被子,下床胡乱往身上套大衣系围脖,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情绪,想在此刻就见到陆厌,即便是离得远远地看一眼也好,这么静的房间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十分钟后,跑出门,在路边拦了辆车,前往南山路。等她抵达时,站在外面的街道上瞧着,别墅里一片黑暗,想必他早就睡了。程岁蹲在外面,冷风吹得她眼角通红,眸内却一片茫然。陆厌并没有发现程岁离开小区,他始终在她小区外的车里坐着,最后有些疲惫,盖着大衣靠着椅背就那么睡了。直到大早上他被瓢泼大雨吵醒。黄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丝丝冷空气顺着开着的缝隙往里溜,陆厌醒了。兴许是没怎么睡好,眼皮上方一道深深的褶皱,眼里也爬着少许红血丝。他的视线,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了远处雨雾里缓缓走近的程岁。她没撑伞,被淋的像个落汤鸡,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程岁没进小区,而是在旁边没开门的商铺台阶上坐下,脸色惨白。陆厌顾不上别的,忙开门下车,但不过两步,就停下前进步伐,终究没过去,只是陪她一起淋雨,然后在碰到出来买早餐的女人时,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红钞票递过去,模样狼狈,音色很哑很低:“可以麻烦你帮我买把伞送给那位女士吗?”
女人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眼,接过钱,点头。约莫十分钟后,陆厌看见程岁拥有了一把崭新的蓝色带着条纹的伞。那个女人好像和她说了什么,她抬头看过来。那一刻,陆厌下意识蹲下身子,躲在了车后。程岁什么也没看见,便继续安静坐着。她的头脑被这场大雨洗刷的逐渐清醒。掏出放在裤子口袋,此刻还很干爽的手机,被冻得轻颤的指尖在联系人界面上下滑动,最终停在一串号码前,按下拨通。她打给了自己的主治医生:“您好,我是程岁,我接受治疗。”
通话挂断,程岁双手放在大腿上,慢慢撑起发麻发僵的身体,握着伞柄,慢慢往家走。既然奶奶的生命只剩下一年,那她就不能死在这个冬天,至少,也要陪奶奶走完那一年。程岁抬头看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缓缓吐出口百转千回的郁气。还是要好好生活啊,她得再坚强一些。回家后,洗了热水澡,换了身干净温暖的衣服。她还给自己煮了早餐,刚要咬一口包子时,鼻端突然有温热的血流出。被冷风吹了一夜,又被雨淋,此刻她的思维和动作都有些迟缓。鲜红的血滴在白面皮的包子上,很显眼。她反应过来后,忙起身把包子拿走,却因不经意间低头的动作,血又掉在她刚换好的毛衣上,顺着针织的纹路很快将本来的姜黄色染红。她伸手去搓,去揉,却根本无济于事,血又掉在手背上,弄得哪哪儿都是。她擦不干净了。这一刻,心里生出厌烦、愤怒的情绪,把这两天所压抑的情绪通通扯出来,无限放大,程岁慢慢坐在地上,双手抓着身上的毛衣,仰头嚎啕大哭。眼泪混着血,脑袋闷痛,喉咙发痒,鼻塞,后脊椎连带着整个腰都开始痛。她怎么又这么脏。她怎么这么没用啊。程岁在地上蜷成一团,哭得天日不知,哭的肩头一颤一颤。直至外面的雨停了,她才慢慢变成小声抽泣,平躺在地上静静看着天花板。不过十几秒,她又爬起来,去卫生间换掉脏了的衣服,洗干净脸,把没吃完的早餐扔掉,餐具收拾好,把地擦干净,再换身衣服出门。刚下过雨的地面一片潮湿,街道两侧的店铺开始陆陆续续开门营业,包子铺的热腾腾蒸笼白气,煎饼果子摊前由形色各异的人排成的长长小队,与家人手牵手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小学生,处处透着烟火气。程岁低头,把脸埋在围脖里,双手揣在大衣口袋,穿梭过人群,独自往公交站走。她得先去医院,接受医生适才的嘱咐,去做第一次化疗。做化疗的人有很多,他们大都像她一样瘦弱无力,可他们身边却都有家人陪伴,程岁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听周围人们的说话声。“等会儿回去我给你买糖,买零食,买你想吃的,别哭了好不好?”
“乖乖,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我们永远不分开。”
这些温情的话语回荡在整个走廊,包裹着其他人。程岁将脸往围脖里埋,低着头,独守她自己的那一份坚强。里面在喊她的名字,轮到她进行化疗了。她走进去,脱下鞋,躺在床上,平静看着天花板。脑袋里意识混乱。她在想,要是奶奶没生病,要是没和陆厌分手,那她一定比刚才在外面看到的所有人都幸福,奶奶会给她变着花样做各种饭菜,陆厌会陪着她逗她开心,会给她送花送糖送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她可能会变得比较骄纵。都说做化疗的病人脾气不太好,那他们也会宠着她吧。程岁迷迷糊糊想着,抬起左手捂住左心口,那里流露着幻想与现实的交织利刃,又苦又甜,在逼她认清眼前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科室里,除了她,只有医生和护士。程岁闭眼前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却又无能为力,原来她在以为自己可以放弃陆厌的第N天,还是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