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不准。”
“哦。就是说,大坂若积极行事,在十八日的太阁忌日之前打理好一切,举行开光也无妨,对吧?”
“是。可是,大坂那边真有人能体察大御所的苦心?”
“那么,延期的理由是什么?”
“对钟铭不满。大御所震怒,说那里面有诅咒德川的字句。”
“钟铭?”
“是,钟铭文中有‘国家安康,君臣丰乐’的句子。这‘国家安康’就不用说了,分明是把‘家’与‘康’拆了开来,意在腰斩大御所,这‘君臣丰乐’,便是盼望丰臣为君,祈祷丰臣氏繁荣。汇集于骏府的读书人一看便知,报告了上去,竟使得近来身体欠安的大御所震怒,称此为大不敬。”
板仓胜重悄悄在膝上将这几个字比划了一下,不禁哑然。
直次垂下眼,怒道:“假托建造大佛,意在诅咒德川,诅咒大御所,实在天理难容!”
“嗯。这道难题……果然难解啊。”
“你的意思,是大御所多心了?”
“哪里!我非此意,国家安康……是啊,你这么一念叨,把名讳硬是分了开来,大御所自会震怒,即使勃然大怒,亦是理所当然。”胜重假意表示赞同。
见板仓胜重如此附和,安藤直次又苦着脸道:“再也无比蠢货更难处置的了。幸亏现在骏府笃学之士云集,正在整理古籍,发现这种阴险的诅咒之法乃是古已有之。这是何等……何等残忍!”
胜重并未回话,单是低声念叨起那句话来:“国家安康,君臣丰乐……”这一念叨,他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悲伤,几欲泪下。
撰写这钟铭的乃南禅寺的清韩长老,胜重甚是熟悉。清韩虽为寻常禅僧,却亦是饱学之士,尤喜玩弄文字。因此,这次钟铭,他定是抱着逢迎取悦双方的打算,故意把家康的名字和丰臣的姓氏写了进去。可是,家康竟在钟铭上出此难题,这是何等可悲之事!况且,一旦秀赖应对不周,家康晚年的名节就极有可能会被此事玷污。
“明白。不是命令他们停止,而是延期,可对?”胜重复道。
“正是。由于其中缘由不便告人,故大御所的意思,是以所司代大人的名义,将此令告诉片桐市正。”
“片桐市正?”
“是。市正乃明白人,他应明白此中深意,之后,亦会直接……”说到这里,直次突地顿住,“真是气死我也,我连对路人说话都感到厌烦!”
但板仓胜重却认真低下头沉吟道:“安藤大人。”
“板仓大人?”
“正好本阿弥先生在此,他欲为大人献上一杯清茶,我是不是把他请来?”
“既是光悦,当然甚好。”
“好,那就先用先生的茶清理一下肺腑吧。此事确让人费心,又苦闷又气愤。可不是还有人在捺着性子忍耐吗?”言罢,胜重用力击掌。此时光悦早已准备好,只等着他招呼了。
光悦让两个小僧把风炉和茶具搬来,自己则一脸严肃进来,施礼道:“安藤大人,久未拜会,大人神清气爽,真是福气啊。”
“先生也还是这般硬朗,亦是大好。”
眼角发红的直次忙别过脸。板仓胜重用眼角的余光把这些看在眼里,他抬起头,以一贯的沉着声音对光悦道:“安藤大人希望品品先生的茶。就请煮一杯吧。”
“遵命!”光悦专心煮起茶来。在二人用完茶之前,他什么也不想说。
直次先饮,接着为胜重。胜重细细品味,把最后一滴茶都喝下,方放下茶碗,道:“本阿弥先生,大御所已下令延期举行开光仪式。”
本阿弥光悦平静地点头,“那是为何?”
“因为钟铭当中含有诅咒德川的不敬文字。”胜重淡淡道,“有问题的字句就是‘国家安康,君臣丰乐’八字,字句故意把大御所的名讳拆解开,暗望丰臣氏重振昔日风光。”
“国家安康,君臣丰乐……”光悦在口中反复叨念,凝神思量,双眼突地放射出锐利的光芒。
“先生也品出来了?”在板仓胜重的再三催问下,光悦竟忽然扭过脸。他的眼角也红了,“清韩长老……唉,清韩长老也和在下一样,从心底里希望太平。”还没说完,他忍不住擦起泪来。他似未把此言理解为清韩的逢迎,仅是感慨清韩不知不觉把愿望渗透到铭文中了。他的话哽在喉咙里,面容扭曲,无语良久,方道:“清韩长老……怕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