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虞洽卿五年前跟随同乡虞鹏九去上海学徒后第一次回来过年,母亲方荷花拉着他的手,看了又看。“你长高了,也长壮实了。”泪水不觉间涌出母亲的眼眶,“你爹在天之灵要是知道,肯定比娘还高兴的。”
听娘说到爹,虞洽卿想到了伏龙山脚下爹的坟茔。五年了,他一直没有祭拜过。
“娘,我先到爹的坟上给他老人家烧烧纸。”
“好,你去吧。让瑞芳陪着你。你把在上海的事情都跟你爹好好说说。娘等着你回来吃年夜饭。”
瑞芳是虞洽卿的弟弟,比虞洽卿小两岁,此时也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
爹爹虞晚峰的坟埋葬在伏龙山南麓。这是一块向阳的蔓坡,系无主的荒地,附近村子里死后无处埋葬的人都到这里来存身。除了嶙峋的怪石,这里少土多沙砾,长不出树木,只有一些稀疏的野草,在萧索的寒风中诉说着凄凉。虞洽卿把带来的纸钱和纸马等点燃,给爹爹磕了三个头,随即跪在坟前,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开始遥想爹爹那模糊不清的脸。
爹爹死时,虞洽卿只有六岁。爹爹留给他的记忆,除了人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脸上盖着黄纸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关于爹爹的形象,虞洽卿更多是从娘的叙述里产生的。
虞晚峰个子不高,长得长脸粗眉,是个裁缝。他手艺精湛,善于缝制长衫、马褂。在龙山镇上,他的裁缝铺生意最好,因而,手上小有积蓄。他的第一个妻子美貌、温柔、能干,婚后日子过得甜美而舒心。可惜,好景不长,妻子生孩子的时候,由于难产,母子双亡。
埋葬了爱妻之后,虞晚峰一个人打理裁缝铺,总是觉得手忙脚乱,日子过得寡淡无味。周围的邻居都劝他续弦,虞晚峰也同意,但是,别人介绍的不是寡妇,就是长相丑陋的女人,他一个也看不上。元宵节这天,虞晚峰回到山下村过节,中午吃完老酒,虞氏族长虞庆光问他说:“晚峰,你续弦的事有眉目了吗?”
虞晚峰摇着头说:“没有。我现在很麻烦,条件好一些的女人,都不愿意做填房。媒婆上门来提的,不是寡妇,就是丑八怪。烦死人!”
虞庆光笑着说:“这种事,要看缘分。我给你说一个怎么样?”
虞晚峰连连鞠躬:“老族长给我说,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啦!”
“我给你说的是十里外的郑马村的一个女子,叫方荷花。荷花相貌出众,人万分地贤惠。她本是个孤女,自幼养在郑家,还没有结婚圆房,未婚夫郑家铭就被长毛掳走了,后来听说死了。这几年,荷花对郑老太太比亲女儿还亲,尤其是生病的时候,硬是荷花请医问药,才把她从鬼门关上拽回来的。周围的邻居,人见人夸。不少人都认为,谁要是娶了她,保准是一辈子享福。”
方荷花是个孤儿,小时候被郑家收留,当做童养媳。郑家只有郑母和儿子郑家铭二人,靠几亩薄田勉强度日。他们生性善良,对荷花很好。尤其是家铭,对荷花像是对亲妹妹一样。眼看着兄妹二人一天天长大,郑母打算年底时给他们完婚圆房。这时,从杭州方向突然来了一队长毛,他们攻城略地,杀富济贫,郑家铭被他们强拉入伙,做了挑夫。
18 丑新娘(2)
郑家铭一去没有了消息。一年又一年,郑母思念儿子,荷花思念哥哥,母女双双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二年的冬天,郑母一下子病倒了。孝顺的荷花整天请医问药,忙了三四个月,才把母亲的病治好。可是,家里此时已经一贫如洗了——为了治病,荷花把能卖的都卖了,连那几亩聊以为生的薄田也不例外。
母女俩艰难度日,荷花差不多要外出乞讨了。又过了一个新年,家铭还是没有归来。和他同时被拉去做挑夫的人都已经回来,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家铭已经死于乱军之中。望着孝敬自己超过亲生女儿的荷花,郑母说:“家铭看来是回不来了,荷花,你不用等他了。”
荷花哭泣着说:“不,娘,我要等!我一定等他回来。他会回来的。”
“听说南京的老长毛前年夏天就被打死了,天下没有长毛了。要是能回来,家铭早已该回来了。娘知道你的心,别等了。”
“娘,我要等。无论家铭哥他回来不回来,我都要等。我早就是娘的亲生女儿了!”
“荷花,娘也早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了。家铭是不在了,可你我总得活呀?你如果就这样在家守着我,那么我们母女两个都要饿死!你如果出嫁了,就能活下去。有你的聘礼,娘也可以多活几年。如果运气好,你的夫家肯周济,我没准能活到七十呢。这不比两个人都呆在家里等死好吗?”
荷花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虞庆光的话,打动了虞晚峰的心。这个女人虽说表面上已经是郑家的人,但是没有圆房,实质上还是一个黄花闺女。更主要的是她相貌出众,且为人贤惠,结婚后自己能天天享受美人不说,而且还能天天享受她的贤惠。
“我能不能见一见她?”
虞庆光笑了,用手指点着虞晚峰的脑袋,“你呀,总是惦记着女人长得美丑。其实,美也好,丑也好,还不都是女人?吹灭灯都是一样的。”
虞晚峰坏笑着说:“看来还是老族长经验丰富,一样不一样我可是不知道。”
“你小子真是太坏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方荷花每月都要去伏龙山伏龙寺上香。
伏龙寺位于伏龙山山巅,建于唐咸通三年(公元826年),为浙东历史名刹,高僧辈出。民间传说,这里供奉的菩萨异常灵验,因而,伏龙山周围的人都喜欢前来祭拜。
这一天,虞晚峰早早地就跟着虞庆光来到了位于伏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