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六年正月二十五日,黄河上游的两岸,都飘起了小雪。而兴庆府城西的唐来渠,更是积冰不化,连车马都可以自由通行。自正旦以来,兴庆府周围的定、怀、静、顺四州驻军,暗地里气氛似乎都变得有点紧张,所有兵卒军官,都被约束在营帐之内,不得随便外出。而从唐来渠上通过,来往于兴庆府与右厢朝顺军司之间的官私使者,更是络绎不绝。
西夏王宫内,秉常一身戎装,踞坐在垫着白虎皮的椅子上,不时焦急地往殿外张望。李清与几个亲信的臣子,身着官袍,侍立在殿中,每个人的腰间都鼓鼓的。
“李清,你说他们到底会不会来?”秉常抑制着自己心中的紧张,向李清问道。
李清微微欠身,回道:“陛下休急。”他神色如常,看起来一点也不象要图谋大事的样子。
殿中的镶金座钟“咔咔”地走着,仿佛在催促着什么,扰人心意。秉常皱眉望了那座钟一眼,道:“还是沙漏好。这座报时仪太吵了……”
李清与众人悄悄对视一眼,没有人接秉常的话。这座座钟,还是从辽国辗转买来的,当日秉常可是如获至宝。
座钟照样一摆一摆地走动着,并不理会众人的情绪。
半个时辰的时间,仿佛走了一年那么久。好不容易,终于从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众人不由自主地将身子转向殿门的方向,秉常也腾地站了起来,似乎顾念到自己的身份与气度,迟疑了一下,秉常又缓缓坐了下去,但是脖子却一直不由自主地伸长着,紧紧地盯着殿外。
马靴踏在青石地板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可闻,没过多久,便觉一股刺骨的寒风扑进殿中,一个白色的人影随着这冷风,快步走进殿中,向夏主跪拜下去。他的身上,头上,沾满了来不及擦拭的雪花,进到殿中后,便开始融化,头上身上都是湿潞潞的。
秉常已经等不及听他叩拜行礼,不待他说话,便欺身问道:“如何?”
使者沮丧地摇了摇头,道:“国相托疾不出,臣连国相的面都没有见着。”
秉常的脸色迅速黑了下去,怒声喝道:“你不曾说有军国机务么?”
“臣说了……”使者嚅嚅答道。
但是秉常并不想听他的解释,他使劲挥了挥手,怒道:“持金字牌再宣!今日非诏国相来见不可!李清,你去挑十二个使者,各持金字牌,一刻钟一人,轮流宣诏!”
“遵旨!”李清高声应道,向使者使了个眼色,二人连忙退出大殿。
御围内六班直西厢大营。
西夏国王直接指挥的精锐部队御围内六班直,早已被分成东厢与西厢两部分。东厢负责夏主的宿卫,由李清与文焕分任统军与副统军;西厢负责梁太后的宿卫,由嵬名荣任统军,梁乙埋的族侄梁乙萌任副统军。
东厢大营,从外面看来,营内布满旌旗,营外持枪荷戈的士兵来回巡逻,盘查严密,但实际上,几乎已是一座空营。而西厢除了日常宿卫梁太后安全的班直之外,所有将士,却都在营中照常出操。嵬名荣与梁乙萌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亲自在营中,督导部队的训练。虽然外示平静,但是二人布袍的里面,都穿着铠甲,连睡觉都不敢脱下来。
“站住!”一声嘶吼在西厢大营的营门外响起,“来的是何人?”营门卒朝着冒着小雪向大营驰来的一队人马喝问,营门的士兵也都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箭楼上已有几人士兵从木制的箭夹里摘下了自己的弓——这样的天气里,角弓是需要好生照料的。
“瞎了你的狗眼么?!”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武官从队中冲上前来,对着营卒一顿怒吼:“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东厢副统军文大人!还不闪开!”他话未说完,手中马鞭已向营卒挥出,“啪”地一声,营卒脸上露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营卒踉跄着闪到一边,一手捂住火辣辣吃痛的脸颊,向那武官身后望去。果然见是一个身着白裘的青年军官领队,瞅那人相貌,不是文焕是谁?但凡御围内六班直的兵士,对这个大宋朝的武状元,夏主宠信的降将,都是并不陌生的。
文焕率着一队约十几名骑兵纵马过来,冷冷地看了营卒一眼,说道:“还不快通报?叫嵬名大人开营门迎旨?!”他声音虽然不高,但却清晰地穿着飘雪的空气,传至每个人耳中。下意识的,营卒竟打了一个寒战,他几乎可以确定,如果他敢对文焕的话稍有迟疑,这个南蛮子(在西夏人眼中,所有的宋朝人都可以称为南蛮子)就可能一刀杀了他。
他连忙退后两步,又看了文焕一眼,捂着脸便向中军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