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酿看着桌前摞得高高的利息账目,庭里站着乌泱泱的婆子婢女,屋檐下雀鸟啁啾鸣声,出了一回神。
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快,又似乎预谋许久。
不仅是原先桂姨娘管着的那些,原在孙翁老手中的田产利息、库房账目都挪了过来。
这个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细细来分:庄租账目、支用出入、备膳肴品、内帛玉铢、敬客中庭、童仆差使都是事,每项都有人有事来禀,挤在榴园里等着裁度。
若是新妇出嫁,起先几年也是傍在婆母身边,耳濡目染学些中馈之道,待年岁渐长、脱了新媳妇的架子,才慢慢接过家中担子,辅佐夫君、主掌家事。
施少连坐在甜酿身边,先替她打发眼下紧要的诸项,见她神情呆呆,双目游离,挑眉逗她:“好好学着,日后这些都是你的分内事,可不许疲怠偷懒。”
她神色不豫,瞧着他抿唇:“家有尊长,把这些东西搬到我面前来,祖母心头该怨我的。”
“祖母高寿,这时候也该颐养天年,享些清福,每日含饴弄孙就够,这些俗事还是莫扰她老人家。”他不以为意,“我知会过祖母,她应肯的。”
施老夫人心头纵有千百心思,但长孙已到了自立门户的年岁,幼孙又是懵懂稚子,她这个老夫人的尊威在这家里只是虚设,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只能叹一口气,任由施少连去胡闹。
施少连见甜酿脸色,开门见山:“管家也没什么不好,一来你有事可做,还能结交些友邻,省得日日在家消磨;二来你有什么想帮衬的人,都随你的意,譬如王妙娘,她日子再如何不好过,回不回施家都罢,有你掌家,她这下都有了底气;三来手中有权柄,我给你撑腰,昔日那些招惹你的人,都尽可出口恶气,还有……昔年若不是桂姨娘和田氏在祖母背后撺掇,王妙娘也不至于弃你和喜哥儿私奔,这些恩怨可别忘了。”
甜酿垂眼,默默嚼了一番他说的话,沉静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账目,翻了两翻,低头细看起来。
两人都是聪明人,会审视夺度,也会顺应时机,她所求不过安逸舒适的生活,顺风顺水,宜室宜家,问他:“你能教教我吗?这些东西……实在是有些乱了。”
甜酿花了一整日把田房利息账目各项都看了,事无专管、人无专职,有些摸不着头绪,他从暗道过来,先去挽袖净手,回她的话:“这阵子蓝可俊未归,我还有空,你每日到书房来花上一个时辰,我来教你。”
他去吻她的香腮:“夜里清风明月,不谈俗事。”
甜酿低着头,被他牵住手往内室去。
私室喁喁情话,宝月进来奉茶,见窗旁两人身姿重叠,窗槅半开,一扇淡红圆月镶在天幕,甜酿慵懒窝在施少连怀中,螓首枕在他胸膛上,听见宝月进来的动静,微微偏首,眼珠子缓慢转了半圈,又漫不经心落在天上月旁。
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捧在怀里的狮子猫,圆溜溜的眼,身上披着柔光,收敛了利爪细牙,懒洋洋窝着,百无聊赖又筋骨松泛的模样,温顺又可爱。
施少连将下颌枕在她鬓边,垂眼看她眼神四处漂移,她这副模样他也第一次见,一直默默的瞧着。
青春少艾,很难说是见色起意还是潜移默化,总之就是喜欢。
举手投足的柔美妩媚,床笫之间的风流婀娜,伪装神色之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性情,他爱她那一点破绽,有时候面具戴得太久,便模糊成了本体,只觉得虚伪生厌,但她不是那样的,笑起来的月牙眼,看人时候的圆圆眼,那双清澈的眼里始终有光亮在,火苗一样,烧的人心里旺旺的。
如果杨家未亡,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沦落在他身边。
可惜,杨家也亡了呀!
烛光淡影,鲛绡软帐,倩影成双,自书房那一番交锋之后,羞辱或是征服先不论,两人都似乎开了一点窍。
她的纤弱细骨似乎被他凿开了一条缝,态度也软和了下来。
他的手段更放纵了些,要把她皮肉下那些骨刺都慢慢搓揉出来。
巫山云雨,鱼水交欢,自有一番情天幻境。
秋意渐浓,正是要添衣的时节,榴园和见曦园的日子却大相径庭,一个春深和煦,一个冷风寒雨。
施少连虽把家事都交给甜酿,不管施老夫人心里有没有怨气,甜酿却少不得每日去主屋几回,一是伺候施老夫人汤药,二是刚开始发号施令也向施老夫人请示,务必让施老夫人事事明了,以缓心疾。
这一日往主屋去,甜酿正撞见紫苏从屋内出来,两人在门首打了个照面,紫苏屈膝纳福:“二小姐。”
甜酿上下打量她一眼,微微一笑,她对紫苏没有恶意,在她还是施少连亲妹妹时,其实和紫苏的关系很不错,在那之后,她利用紫苏,看着紫苏一点点崩溃的模样,只觉得欷歔。
“许久不见紫苏姐姐,姐姐有空也来榴园坐坐,陪我说说话。”
紫苏连道不敢,低头退了下去。
屋内老夫人的脸色隐隐难堪,又忍而不发,见甜酿来,敷衍了几句话,又扶着圆荷去内室休憩。
甜酿坐在耳房里,默不作声将一盏茶都喝尽,才慢慢走出来,径直去了外院找施少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