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腾入云中,而后消失在了茫茫云海里。
调查和还原真相并不需要宋柬亲自去做,实际上允许他去北邙上就已经是萧之访的最大让步,他和程佰列一回到玉虚宗,一切就被萧之访接手了过去,崇平担起了调查起底的主要任务。
他帮着萧之访处理了几百年的庶务,做起与各方协调的事情一直得心应手,倒也确实不需要宋柬这个整天在白源峰上游手好闲的来拖后腿。
于是宋柬又被赶回了白源峰上修整休息,连带着他的便宜徒弟。
孤男寡男又回到了独处的日子,虽说一件大事暂时告一段落,但两个人面面相觑发现对方都没有半点放松下来的意思。
还是宋柬先打破了沉默,“走吧,进屋去喝两口热茶,我感觉这山头上又要下雪了。”
说是进屋喝杯热茶,结果上回“招待”萧之访时留下的干茶梗子都还留在那里,宋柬这才知道要收拾收拾了,不过程佰列已经先他一步拿起茶具去了屋外。
再回来,程佰列已经给宋柬泡好了热茶,他自己坐在一边也拿了杯茶,却是光瞧着上头漂浮的茶叶也不喝一口。
宋柬把茶杯放回桌上,那动静终于吸引了程佰列的视线,他开口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什么事儿这么难以启齿吗?”
“我……”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算难以启齿,但程佰列拿不准宋柬会不会为了保护他而对某些事保持缄默。
如果不问出口宋柬会默认他一无所觉,那么他是不是能更好地查出他想知道,想确认的?
只是一瞬的计较,他把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别的模样,他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崇贤未免暴露得太轻易了。”
“作为一个靠‘邪术’创立一宗,还在情势复杂的长河郡占有一席之地的宗主,他给我的感觉太不谨慎,也弱得不像是靠邪术起家的。”
“恐怕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迟早都会意识到这些。”宋柬说,“你觉得背后捉刀之人会是什么人?”
程佰列:“这崇贤盯上的是我这具‘玄魔混血’的身体,哪怕背后有只黄雀,他这只螳螂想要的蝉也必定是我。那黄雀想要的是什么?”
“是你,但不完全是你。”宋柬难得神色肃然,“虽说你掌教师伯和那赛添先也和玄门各宗说了‘生人入魔’之事一旦泄露凡间的利害,但且等等吧,这件事情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弄得天下人尽皆知了。”
程佰列明白宋柬的意思,其实这段时间发生的许多事也都有那么一个相同的指向:“有人在挑起天下凡人与玄修之间的矛盾。”
“凡玄之间,本来就是藕断丝连的关系,就算是玄修世家,家中泰半也是凡人。世间更是玄修寥寥、而凡者众。一直以来玄修庇护一方,使老百姓避免被洪水猛兽,或者是邪祟魔族侵扰,换来安居乐业。而玄修虽已辟谷,但亭台楼阁、衣衫用度也需要有人来做。如此一来,凡玄之间也算是互利互惠。”
“只不过这种平衡顶多算是冰山一角罢了,”程佰列继续道,“那么多郡县大小世家加在一起也就过百而已。”
“都是凡人,可更多的芸芸众生皆是贩夫走卒,他们占了世间人丁九成,可笑的是世间九成九的繁华富饶都在世家与玄宗手里。”
“入道修行这四个字就是天堑,是人力所无法改变的,一个平头百姓出生时没有这个天赋,那他这一生的命运就已经定格,认命是唯一的出路。”
“认命……”宋柬喃喃重复起这两个字,“但凡能抓住一丝希望的种子,谁会真的认命呢?”
只要崇贤生人堕魔突破玄凡藩篱的消息一传出去,九州骇浪登时会遮天蔽日。
宋柬最不喜欢这些风云诡谲的事情,想想就觉得心累,他一拂袖不小心将桌上的一个摆件小玩意儿带到了地上,他随即弯腰伸手去捡。
指尖却碰上了另一双手的指节。
程佰列此人也当真是把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只是在两人的手不小心触碰到的瞬间,程佰列触电似的将手缩了回去,那木制的小摆件被他指尖擦过原地转了个圈。
宋柬的手变了方向,没去捡那只不倒翁的猫头鹰,而是捉住了程佰列后撤的指尖,他没用多少力气,可程佰列已经半点也动弹不得。
“师尊。”程佰列心下惴惴地望向宋柬,却发现宋柬的视线停留在他们的指尖。那一瞬间程佰列甚至想蜷起指尖回握过去,将两人的状态变成相携。
“你指腹上的茧子还蛮厚的,不过也是,你修习练剑一向勤快。”他说着甚至轻轻地摩挲着程佰列的指腹,好像不带风月,但又不似师徒之间该有的亲昵。
倒像是一对相处已久的道侣。
他没有放开程佰列的手,但是抬起头看着程佰列说道:“其实人心隔肚皮这样的道理为师我也不是不知道。”
“但一味的伤心难过是没有道理的,我一直这么想,所以比起揣测更多的时候选择相信。”
程佰列:“所以选择相信我吗?”
宋柬摇摇头,又道:“你可能会觉得为师是在和你玩儿文字游戏,但揣测没有依据,可相信却需要。”
“对外人,是因为没有‘恶’的证据,所以不加揣测。对你,是因为我看着你长大所以相信。你做不出那些事情,何况也没有那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