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知道,父亲死后家里的日子还能料理得丁是丁卯是卯,除了娘的精明能干以外,全亏了大虬兄弟里里外外照应。而今虽说娘还健在,毕竟也是日近黄昏,一天老似一天。往后家里这一摊子,如果不托付给大虬,世上就再没有人可托付了。
结婚时耍媳妇,是他提议让大虬去假扮新郎的。婚后三年多时间,他能觉出来,毕莲仙的肉体虽为冯天时所拥有,但她心里真正爱的男人,却是陈大虬。为此,天时心里也曾荡漾过酸溜溜的醋意,而且极想升腾出愤怒的火焰来。然而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那愤怒的火焰竟一直升腾不起来。有时,他心里甚至会生出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毕莲仙这样的女人真该配上陈大虬那样的男人。他们要是成了夫妻,一定会很和谐很美满很幸福的。
生命弥留的时刻,这个荒唐的念头竟又不知不觉浮现出来了:假如大虬跟莲仙过了,他的儿子冯暄璋就绝不会吃亏受罪,陈大虬一定会象亲生父亲一样看承他的暄璋。冯家的这份家业也必定既能保得住,还能传下去。他真想说:大虬兄弟,往后你就跟莲仙一起过吧。
可是这话他没法说——大虬已经成家了,媳妇叫罗英,还是妈掏钱张罗着给他娶到家的。虽说身材长相没法和莲仙相比,可是……那也是一个很勤劳很善良很本份很叫人怜爱的女人哪!大虬跟莲仙过了,这个女人怎么办呢?再者,若是说出那话来,旁人知道又该如何笑话呢?死了以后拿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呢?
让他俩一起过活的话不能提,但是一家老小要托付给大虬的话却不能不说。
“大虬——”
“哥,你想要啥?”大虬握住天时的手,问。
天时使足了全部力气,颤抖着声调说:“哥这一走,老娘托给你了,儿子托给你了。还有……这一份家业,也都靠你来照看了。能把老娘养老送终,能把儿子养育成人,你在这家里……”说到这儿,他看了看莲仙,又看了看大虬,接着说,“无论做啥……哥都是高兴的。哥在九泉之下……啥时候都感你的恩。”
一番话说得陈大虬热泪盈眶。他紧紧攥着天时的手说:“哥,你放心!只要有我这条命在,就绝不让这老的小的受一点磨难坷坎。为了咱娘,为了璋璋娃,啥苦我都能吃,啥罪我都能受,上刀山、下油锅,啥难我都不怕。为了冯家这份家业不至于失继,皮肉筋骨,身家性命,啥,我都舍得!”
站在一旁的刘春来和冯北娃,都被眼前这一幕感动了,不由自主地吸溜着鼻子,抬起手来揩起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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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义子明志披肝沥胆 干妈顾家觅计寻谋(1)
正月初八始,正月十三终,香泉镇的庙会要整整举办五天。
香泉镇的庙会在方圆四五十里地界内名气非常大。名气大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这里供奉神灵的寺庙多——不但有弥勒寺、观音堂,还有孔子庙、老君殿,镇子最东头除了有个供奉土地爷的土地庙之外,还有一个供奉关云长关老爷的关庙。儒释道三教文化在这里水*融,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弟子门徒香客游人,拜了观音又拜老君,人来人往,潮卷云涌,其热闹景象,难以尽述;二是赞助办会的商家多,请来的“耍活儿”多——“着会”时,不但有社火,有锣鼓、秧歌、狮子、龙灯、跑走马子的、走柳木腿(高跷)的,还有城里来的红透了大西北的戏班子。戏班子的大戏唱了日场唱夜场,黑地白日连着唱,几天几夜不唱重样儿戏……看过那些热闹的人回来能津津有味地夸赞三天,那没看上的人听了,心里整整能痒痒半年。
据消息灵通的人说,今年香泉镇庙会的热闹将超过以往任何一年。
天时妈决定去“上会”。儿子年轻轻地走了,老婆子心里就跟黄连汤煮胆汁子泡着一样,苦得没法说。几个月过去了,她也想到会上看看热闹岔一岔,把心里的愁烦解一解。其实,看热闹解心烦是一宗儿,还有更重要的一宗儿,就是她想趁着“上会”的时候了却一桩心愿。
初七晚上,她来到了陈大虬家。
大虬媳妇正要到茅房去给婆婆提尿盆,看见天时妈,亲热地招呼道:“干妈,你来咧?”
天时妈说:“我来跟你妈说几句话。你妈呢?”
大虬娘已经脱了鞋坐上了火炕,听见天时妈的声音,赶忙下炕穿鞋,迎出来笑道:“嫂子来了?快进屋坐。这早晚过来,有急事吗?”
天时妈说:“没有啥急事。我想叫你明天跟我一搭里去香泉镇逛会呢。听说今年的会比哪一年都热闹。不光有社火,还请了城里头一个最有名的戏班子唱大戏哩。”
大虬娘感激地说:“难得嫂子这一片心,啥好事都忘不了我。我也听说了,也实实地想去哩。明天上会要用的东西我都准备了,可谁知今儿后晌女婿来给我报喜,说是咱春芽儿到炕上了……”
春芽儿是大虬的妹妹,嫁到了白凤山的寇家峪。“到炕上了”就是生孩子了。天时妈一听也不由得跟着高兴,忙问:“生了个啥?客还是主儿?”
因为女孩儿长大要出嫁,再到娘家来就是客人,所以生了女孩儿就说生了“客娃”,自然,男孩儿就是“主儿家”。大虬娘咧嘴笑着,满脸放光。刚要开口回答,大虬媳妇罗英接了口说:“主儿家。是个主儿家。还是双生子。两个都是主儿家。你看俺妈多高兴。”
大虬娘说:“高兴是高兴,可也有些不美气。”
“咋了?”
“女婿说,她妈一看生了两个孙子,也是喜得辨不清东南西北了,里里外外跑出跑进地忙活,谁知在房檐台上绊了一跤,居然把大腿给跌断了。咱春芽儿坐月子要人伺候,他妈这会儿成了病身子也要人伺候,春芽儿她阿公在外头做生意哩,咱女婿顾不过来,叫我明天到他家伺候咱春芽儿。这个会,我怕是上不成了。”
大虬媳妇见天时妈看她,便忙说道:“本来我能替我妈去服侍春芽儿的,谁知偏不偏妙不妙,春芽儿女婿前脚刚走,我娘家兄弟后脚就到了。”
天时妈一愣:“咋?你娘家也出事了?”
第04章 义子明志披肝沥胆 干妈顾家觅计寻谋(2)
大虬娘说:“事倒也没出大事。英娃她那个后妈是南山人,人家娘家哥要给儿子娶媳妇,她这个当姐当姑的,自然得回去帮个忙。她这一走,少说也得个十数八天。丢下英娃她爸跟几个兄弟,没一个会做饭的。英娃明天也得回娘家去给她爸跟几个兄弟去做饭哩。”
“唉,你看这事情赶得巧的。”天时妈感叹着,有些遗憾。
大虬娘听天时妈叹得有些酸楚,心下思忖:独苗儿子刚去世不到半年,老嫂子心里肯定苦得没法说。难得她动了上会去散心的念头,自己完全应该去陪她做个伴儿。两个老婆子,看看热闹说说体己话,心里的苦闷愁烦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她来寻你,不就图的这个吗?假如这心愿都不能满足,她心里不是更苦了吗?于是便慷慨地说:“嫂子你放心,明天我陪你去上会。春芽儿家我迟两天再去。”
天时妈连忙摇手:“使不得使不得。陪我上会算个啥事吗?咱春芽儿坐月子那才是大事呢。成咧,不说咧,你娘儿俩该做啥还做啥,我明儿个跟莲仙抱上璋璋娃去就成了。”
大虬娘说:“那不成。我跟英娃陪不成你们,大虬还是能陪的。我叫他拿推车子明天把你跟璋璋娃推到香泉镇上去。”
天时妈说:“那咋能成?大虬还得送你哩。从咱村到寇家峪,十七八里山路呢。”
大虬娘说:“那倒不用咱操心。女婿说他明天拉个毛驴来接我哩。有女婿,有毛驴,就用不上大虬咧。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虬是你的干儿子,送你还不是应理应份的事?有大虬跟莲仙一起陪你,你就好好逛,逛好,逛美。”
天时妈听大虬娘这么一说,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