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没有遍地黄金,叔叔家也并非避风港,高建国只能靠自己打拼。
母子俩回到渔村开起了饺子馆。生意日渐红火,却引来黑道人物的觊觎……
身在北京的安慧不堪家人的压力,被迫与王乐结婚,没想到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一
香港,往往被戏称为寸土寸金的弹丸之地,其所辖陆地总面积仅有1104。32平方公里,包括香港岛、九龙半岛、新界等区域。但它凭借得天独厚的多元优势,跻身为继纽约、伦敦后的世界第三大金融中心,是国际和亚太地区重要的航运枢纽和最具竞争力的城市之一,并且连续二十一年经济自由度指数位居世界首位。香港还素以优良治安、自由经济和健全的法律制度等闻名于世,享有“东方之珠”“美食天堂”和“购物天堂”等美誉,同时它还是全球最富裕、经济最发达和生活水准最高的地区之一。
而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地区还与台湾地区、韩国、新加坡共同得到了一个美称——亚洲四小龙。经济飞速发展,刺激市民消费激增,香港到处商铺林立。高建国正是在这样的城市森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走。他本以为自己这么出门随便转转,就会有工作自动找上自己。但现实让他知道,所谓香港遍地黄金随手可得,只是“蛇头”或者掮客永远吹不破的牛皮,钱只有靠自己的能力还有努力才能挣得到。
在外头跟没头苍蝇一样逛了好几天,高建国还是没能找到工作,靠着海叔和阿芳给他的一点钱,倒也没挨饿。但是母亲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这天傍晚时分,他回到叔叔家,刚下两步楼梯,就听到地下室里母亲的咳嗽声,连忙跑了进去。
母亲的头靠在墙上,半坐在铁板床上,咳嗽十分剧烈。从住进地下室,母亲就开始咳嗽。她总是说“天气变化受了热,躺一躺就好”,可这十多天下来,却愈发严重了。高建国找婶婶借点钱看病,却遭到一番唇枪舌剑的羞辱,气得他差点动手打人。深夜,叔叔高致行背着老婆送来了感冒药,但也曲折婉转地讲出了希望他们搬走的意思。他坦言自己收入并不高,养这个家已是不小的负担,不过他念在亲戚一场的分上,同意让高建国先找到工作再搬走。虽然愤愤不平,但叔叔最后那句话还是让高建国心有所悟——“建国,你年纪轻轻的,如果想要在香港这个地方留下来,只能靠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的。”
第二天早晨,高建国无意间走到一处天桥桥洞下,碰上三四个大陆过来的偷渡客,攀谈之下,其中一人告诉高建国,西环码头就能找到搬运工的工作,不过一小时仅有七分钱。
不得已之下,高建国过海到西环码头想要碰碰运气。监工盘剥克扣,高建国实际每小时只有五分钱,但为了生存,他只有忍了。
一只只麻袋不停地从货船搬到仓库,搬运工人形成了一条长线,远看就像是蚂蚁,负重、炎热之外还有监工的欺辱——总是给他多压上一只麻袋。高建国只有咬牙坚持,艰难地迈着步子,透支着自己的体力。现在他才真切感受到《东方红》里面码头工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日头西坠,到收工的时间了,搬运工们又排出一条长龙领工钱。高建国在队伍中疲惫地捶打着自己的腰背和手臂。终于领到钱了,看着手里少得可怜的钱,他几乎哭了出来,赶紧悲愤地低下头强忍泪水,小心地把钱揣好,默默转身离开。
天色已经擦黑,身心俱疲的高建国却没有回家。他独自走到海边,看着无尽的大海,不禁想起了内蒙那无边的草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但很快又大力地把泪水擦干。走到了一处礁石上,海水在脚边哗哗作响,高建国迎着海浪,尽情地嘶吼:“啊——!我!高建国!不服输!啊——!”
终于喊到声嘶力竭,高建国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随意翻动,里面都是关于安慧的素描。他慢慢将本子贴到了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安慧,等我,一定要等我。”
身在北京的安慧,正倚靠床头,一页页地翻看那本被大火烧得残缺不全的素描本,泪水滴落在本子上,几乎模糊了画图。她赶紧用手帕擦干了眼泪,但心里的泪却是擦不掉的。母亲还是每天找各种机会来撮合自己跟王乐,大道理小道理轮番轰炸,让她不胜其烦。这天,母亲又端了碗小米粥进来,安慧立刻起身借口要去医院,扬长而去。
来到医院,刚一进病房,她就被突然冲出的高建军拉住了。建军的兴奋劲就跟过年吃饺子似的,他嘴里大喊着:“慧姐,慧姐,他醒了,他醒了,你哥醒了!”止不住的泪水从安慧的眼中涌出。
一大批医生护士纷纷涌进安国庆的病房,父亲、母亲也来了,他们都在一声声地唤着哥哥的名字。安国庆缓缓睁开眼睛,但视线好像还没恢复,目光是呆滞而无神的。安慧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哥哥,眼泪丝毫没有停过。
安国庆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晰,他开始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突然目光停在了高建军的脸上,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愤怒,挥舞双手扯掉了氧气管和输液管,情绪失控地对着高建军大吼大叫:“高……高……”
安长江和张凤鸣两人也止不住安国庆想要起身的蛮劲,幸好一旁的护士马上给他来了一针镇静剂。安国庆在被强制镇静的最后一秒,都一直瞪着高建军。
安长江拉住医生询问道:“大夫,我儿子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医生平和道:“伤者昏迷了五个月的时间,突然醒来肯定会出现一些不适,你们也不要紧张。”
这时,医院走廊高音喇叭里传来声音:“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名誉主席毛泽东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1976年9月9日0时10分在北京逝世……”
护士手里的盘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几个人迅速冲出了病房。很快,走廊里已经站满了医生、护士、家属和病人,大家都在悲痛地哭泣着。安长江只觉眼前一黑,身体猛然向后倒去,却被高建军一把扶住了他。安长江嘴上没说什么,只用手拍了拍高建军的肩膀表示感谢。
远在香港的岳芳英正在高致行家的客厅里打扫卫生,一旁的邓香莲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看着报纸,把岳芳英想象成菲佣。突然,她发现了一条重要新闻,开始大声读起来:“《历史上最后一位巨人》……毛泽东去世了,西德总理勃兰特发表悼词说‘……对一部分人来说,他是希望,对另一部分人来说,他是永久的挑战。两种情况都将持续下去,以后一直是如此’……”
果然,岳芳英听到一半便冲过来,一把拿过报纸,两眼瞪得大大的看着报纸,眼泪夺眶而出。
邓香莲翻着白眼说:“哎哟,又不是死了老公,你干吗哭成这样?”
岳芳英没有理会她话中的嘲讽,正色问道:“香莲,能……能看看电视新闻吗?”
邓香莲有些不好意思,打开了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报:“法国总统德斯坦已经发表悼词说:‘由于毛泽东的逝世,人类思想的一座灯塔熄灭了。’美国总统福特在9日的唁电中称赞毛泽东的著作给人类文化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认为毛主席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位巨人,他对历史的影响将远远超出中国的国界……”
岳芳英怔怔地站立在电视机前,两行热泪缓缓流下。
邓香莲讪讪道:“毛泽东去世,大陆那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哎哟,今年什么年啊!”
岳芳英一言不发,转身下去了。
邓香莲不满地喊道:“地还没扫完呢,你去哪儿?”岳芳英的毫无反应,让她很是不快。本来她觉得让岳芳英看了电视新闻,已是天大的恩惠,岳芳英却不理她直接回地下室去了,让她很没面子。她猜想岳芳英肯定是下去偷偷哭了,决定跟下去嘲笑她两句。
来到地下室门口,并没有听到预想的哭泣声,反而闻到一股焦煳的气味,天哪!邓香莲猛的推开了门,尖声道:“你想干什么?你还想在我家摆灵堂啊?”
床边的一个柜子上放了一枚毛主席像章,前面放了两根白蜡烛,左边的一根已经点燃,岳芳英正在点右边那根。听到邓香莲的话,她用恳求的声音说:“我就在我们这间屋简单祭拜一下。”
“在家里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招来晦气,不行不行!”邓香莲大嚷大叫着冲过去夺下岳芳英手里的蜡烛,正要往外扔,却被岳芳英一把攥住手腕,痛得她尖叫一声,松开了手。
正在这时,高建国和高致行一起出现在地下室门口,邓香莲趁机喊起来:“哎哟,打人了,打死人了!高致行,你管不管?”
高致行没有多说,瞪了老婆一眼,严肃地说:“你出来!”邓香莲发觉撒不了疯,只得撇撇嘴,不情愿地走了出去。高致行也跟着上去了。
岳芳英强忍着泪水,拉过了儿子。高建国眼泪挂在脸上,扶住母亲的手臂,悲恸道:“妈,我在路上一看到电视新闻就赶紧回来了……”
岳芳英冲他一摆手,说:“默哀三分钟。”整个地下室陷入了深深的沉寂中。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岳芳英把自己关在房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她一向把自己当作一个具有纯粹革命情怀的战士,所以对自己背离组织的错误行为深深自责,自感无颜再踏上那片神圣的土地,无颜再回北京与亲人、与同志们相见。从那一刻起,她把留在香港当作流放自己、惩罚自我的方式。高建国对母亲内心的痛苦感同身受,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体里“中国”二字的分量。无法回到北京,从此成了他和母亲之间不能言说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