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九强忍呕吐的冲动,在老匹夫的默许下,用衣摆包住指甲外翻的脚掌,轻轻按压。
“干爹,您不觉得这事儿有古怪吗?一个江西来的土老帽儿,值当他们冒险在皇宫下手?万一不成,可是杀头的大罪。”
见安乾沉默,安十九鼓足勇气道,“儿的意思是,对方的目标应不是土老帽,而是……”
“是谁?”
安乾沉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安十九知道鱼儿咬钩了,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恢复如常。
“干爹不必忧心,我想他们针对的应该是我。人是我从江西带来的,出了事,好赖我都有错,只事发时我不在鸿胪寺,最多也就一个失职,没甚大不了,实在不知他们大动干戈,打的什么鬼主意……”
他表现出十足愚钝的模样,这倒讨好了安乾。老匹夫哼笑一声:“这人在景德镇名声不小吧?”
安十九睁大眼睛:“干爹如何得知?”
小十九的反应尽在预料之中,安乾似被吃了定心丸,神色稍缓。
“若非如此,何以拿这人大做文章?需知这人身份不俗,在皇宫消失就不是一件小事,而领她进门的是个小太监。这紫禁城里哪个小太监敢忤逆皇命?想来定是受人唆使,那这个人又会是谁?”
安十九眨着无辜的双眼,白嫩皮子上突然升起一阵红晕。他捶地起身,愤然道:“他们竟想将脏水泼给干爹?”
“罢了,来来去去多少年了,也就这点花样。虽不知他们想如何设计,总归人在内廷走丢,肯定和杂家脱不了干系。你且去吧,多带点人手,务必在他们动手之前找到那人。”
安十九顿时喜上眉梢。
安乾则看着那道奔向门边的身影,从中读出了些许雀跃。霎时间,他眼中寒光毕现,急声叫停:“慢着!”
安十九脚步一顿。
“怎么了,干爹?”
安乾凝睇着他,没有说话。
值房晦暗,父子俩隔着仅有的两盏火烛遥遥相望,不久,其中一根蜡烛烧到油尽,哔剥声中,火苗挣扎着,归于死寂。
此时此刻,安十九辨不清安乾的喜怒,安乾也抓不住小十九的心。
又不知过去多久,安十九的一条腿几乎打颤站不住时,安乾摆了摆手,说道:“去吧,别闹出动静来,找到人了悄悄带出去,此事就算了结了。”
安十九被老太监连番的动作整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原该乖乖听话,小心退下,不想他再次开口:“干爹,难道就任由他们欺到头上来吗?”
“你在为谁打抱不平?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安乾一脚踹飞面前的铜盆,“你以为这事闹大,我们就一定能讨到好?十九,听干爹一句劝,任何时候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越是得意,越要小心。越是相信,越要怀疑,明白吗?”
万庆皇帝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谁犯到跟前都要倒霉,安乾陪伴皇帝多年,再清楚不过。安十九陡然反应过来,心有余悸的同时,也认清了一个事实。
即便是朝野内外公认的皇帝最为宠信的大伴,在大伴心中,皇帝永远是皇帝。想必在皇帝心中也一样吧?
父子君臣,不过红尘里一颗砂砾,早晚入土。
安十九想,他的无情和凉薄,就是这些人给的,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给的,怪不到他头上。
从值房出来时,天空飘起了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