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九静静望着皇城的夜,想到了景德镇昌江沿岸的夜,滔滔江水,延绵不绝,那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昌江上空的火光,千百年来不曾熄灭。
他招来亲随吩咐了几句,尔后,在这个笙歌不息的夜晚,常年混迹在内廷无名无姓的太监们,用属于他们的方式,织起一道网,挡住了山外的风雨,兜住了下陷的秀英。
徐稚柳从西华门出来时,见到了张磊和当日和梁佩秋一起上街的随从。他们等在门外不远处,凡里面出来一个人,都立刻上前察看问询什么。无人出入时,则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
徐稚柳问守门的护卫:“那两人来做什么?”
护卫答:“哦,先前陛下传召了景德镇民窑的代表,他们似是一起的,在等那人出来。”
徐稚柳怔住:“那人还没出来?”
“是呀。”护卫挠挠头,“按说早就应该领完赏出来了。”
不过西华门是侧门,也有可能为表皇恩,领完赏从正门出去了。护卫说:“我叫他们分个人去午门问问,他们不肯,非要在这儿等,也是奇怪。”
护卫哪里知道,若梁佩秋上告,不论成败,这道直通行馆的门是必有动静的。张磊和王云仙等在此处,不为别的,就为第一时间能得到信儿,好做下一步的准备。
王云仙也是路上过来时偶然遇见张磊的。两人对了对眼神,用不着王云仙开口,就猜到不是“偶然”,张磊也在关心事情的进展。是以两人没有多话,急匆匆跑了过来。
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两颗心悬着忐忑不安。就在这时,从远处跑来几名禁军。
一听竟有贼匪流窜到后宫去,眼下需配合禁军布防,严禁出入,方才还客客气气和徐稚柳说话的护卫立刻正色,将人往外赶,二话不说关上了大门。
徐稚柳愣愣看着内城的方向。
有贼匪在里头。
人还没出来。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他感觉自己手脚冰凉,血液倒流,头顶一阵晕眩。
因事发突然,在外等候大臣们饮宴结束回家的各府仆从也没反应过来,张磊见状不对,向前走了几步,唯有王云仙反应格外激烈,一个起蹿扑到西华门前,和徐稚柳擦肩而过。
兴许此刻心绪烦乱,徐稚柳没有察觉不对,径自转身,绕向午门。
不出所料,午门也关上了。他又向玄武门走去,那是通往后宫最近的一道门,贼匪若想杀身成仁扬名立万,后宫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如是想着,脚步越来越沉,到最后如同灌了铅,越是靠近玄武门,越是抬不动脚。
好不容易到了门前,他大失所望。
玄武门也关了。
徐稚柳等到后半夜,过了宵禁时分,皇城前后左右的大门都上了钥,臣公们一一散席回了家去,也没等到那个人。
于是他绕着皇城走了一圈又一圈。
像找不到家的浪人,流亡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