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我的问题抛出得太突然,戴天愣住了。
“扪心自问,杨师伯待你不满吧?你不懂的、你工作中出现的纰漏,我作为师兄我失职,没能帮助到你,可杨师伯没少帮你吧?多少次,你让师父骂出去,是杨师伯开导你,把你领回来跟师父认错。多少次,你这没办好、那没办好,是杨师伯手把手教你吧?”
“师兄你误会了,我不知道你打哪儿听来的……”
“我误会你?”我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王树响的妹夫李岩挺涉嫌非法经营,你是不是从中斡旋了?王树响的儿子王语纯招嫖,是不是你封存了档累?宫立国的手下自称是流氓与媒体记者发生冲突,去到现场的记者是不是你走漏的风声?事后又是不是你把宫立国调动去了特警队,调离了你身边?”
我把王炸扔在了牌桌上,戴天傻眼了。他仓皇地向我解释,卖力地给自己辩白。说实话我不是不想相信,是我太难相信。
他声称那一晚他去看守所找孔军,是因为孔军的笔录有两页漏签字了,这是他工作失职,没有当场核查清楚,事后复审工作又没有做到位,他一发现就慌了,这马上就得提交上去了,而孔军早已被移送至看守所。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拜托看守所的工作人员,请他通融一下。王树响出于好心帮助了他。他见到了孔军,让他补齐了签字,全程他们交流的就是这些东西,他绝对没有给孔军施加压力迫使孔军跳楼。第二天他没跟着去指认现场,完全是因为组织材料的工作进度太拖后,是杨师伯让他留下处理收尾的。
我说:“这话你自己去跟师父说吧。我不想出首你,你也跟我解释不着,你最该解释清楚的是师父。”他说:“师兄我冤枉啊!你记不记得那晚我给你打过电话?我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没接。你没接我实在没主意了,才出此下策!”
他这么一说,我的记忆瞬间动了起来,那会儿我正跟着师父摸排一起凶杀案,一直在走访,怕影响工作,手机全程静音。戴天好像是给我打过电话。但是我没接到,没接到事后也没回。
戴天一直在说一直在说,说得我有几分动摇了。
我问:“那你能不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没有证据。安排他做材料组织工作的杨师伯已经去世了,能证明他让孔军补签字的视频被删除了。王树响跟他有利益关系,是无法作为客观证人的。而被他称为“救命稻草”的我,却只能算是间接证人,只能证明他当晚给我打过电话,这根本不算什么证据。
我们正说着,戴天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师父。
宫立国没有遵守约定。他已经向光明队长出首了戴天,等于我还没来得及跟师父通气,师父已经被光明队长请去了。
戴天的清白无法证实,但他陷害杨师伯其实也没有直接证据,都是间接证据。可跟王树响相关的桩桩件件、跟宫立国的恩怨矛盾,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主要,师父一下受了打击,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在师父养病期间,我去探望了多次,他没怨我没有及时跟他打招呼,反而肯定我说:“你先跟小天儿谈是对的。”从理性上,师父看过了证据、跟戴天进行了谈话,包括光明队长,还是愿意肯定戴天在杨师伯这件事上是无过失的。他工作上有过失这没错,包括湮灭证据,这都是大错特错。更别提后来动用自己的权力去帮王树响处理问题、去陷害宫立国。可是从情感上,师父不愿意原谅戴天,事涉杨师伯,这就是踩了师父的底线。纵使戴天极力撇清自己同孔军的自杀没有关系,但孔军自杀是事实,他自杀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戴天,也是事实。
疑罪从无。戴天虽然没有因此蒙冤,但鉴于他的种种“不良”行为,被组织上认定不适宜再从事现在的工作。这回师父没有出面,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意愿,听小道消息说,戴天有可能会被调离北京。事后我跟戴天也没见过面,我不知道还能再跟他说些什么,于他,亦然。
我们的领导一职来了个空降兵,听说挺有履历。不是师父的人,也不是光明队长的人,我觉得挺好。工作中,我们有挺多接触的机会,是个能扛事的人,也特别注重效率,他也官僚,但是就还好吧,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年底了,又是立功受奖的时候。休病假的王勤回来了。其实也不是回来了,他调回机关了,这次过来就是领奖的。阻断药物给力,王勤虽然受了一番罪,但是没有感染艾滋病毒,还瘦了!而且听说他就要晋升副处了。
李昱刚还是老样子,怼王勤:“我们几个都比你辛苦,你好意思吗?”
豆新亮代替他迷弟怼了回去:“怎么不好意思?不是我们卧床休息了大半年啊?”李昱刚回怼:“敢情谁弱谁有理啊?”
“你们都别吵吵了,难得王勤来,晚上我请客,咱们一起吃顿饭,也年底了。”我说着,放下茶杯,拉开抽屉,把小红本给王勤拿了出来。之前开表彰大会,王勤最后一次复检,没能赶来。我作为他“领导”,帮他收着嘉奖证书。
王勤把小红本接过去,能看出来他绷着喜悦劲儿,谁拿小红本不高兴?但是碍于李昱刚的刻薄,他不好表现出来。
谁能料到,王勤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红本,一下儿炸了:“我干一辈子警察了,我不图名、不图利,我拿这东西,一是证明我自己,二是我拿这东西回家给我妈看!你们就给我个这!拿我打镲玩儿呢!我招你们惹你们了!”
我们不明所以,夏新亮赶忙起身走过去,拿过小红本一看,噗一家伙,嘴里的水全喷了。
什么情况啊?我赶紧从夏新亮手里接了过来,上边写着“年度最佳嫖客奖”。因为沾了水,这会儿这字儿往下流,字儿下面还有字儿,是真字儿了。我赶紧用手一抹,再递给王勤,王勤这会儿已经眼含热泪了,给气哭了。
李昱刚抬腿开拔,我一把给他小子薅住了:“你也忒不着调了!有这么拿老同志打镲的嘛!”“不是我,真不是我!”
我一个过肩摔就给他撂在沙发上了。“打人啦!打人啦!”
李昱刚这通哭号,给文君也招来了。她进屋一看,莫名其妙:一个抹泪的,一个哭号的,一个打人的,一个拦着的。
把情况这么一了解,文君笑了一个前仰后合。
“我告诉你小兔崽子,晚饭你请!文君你也来,咱吃垮他!”
李昱刚这时挣扎起来,给了王勤一个熊抱:“王哥!你就是不禁逗!你得感谢我啊!你看我闹你一通,你男神给你站队!兴不兴奋激不激动?”
王勤这才破涕为笑。
李昱刚继续说道:“这一年来,其实破案根本不重要。我们冲锋陷阵,你在后面也做了很多,别的不说,光半夜给我们煮面,就特别温暖。挺舍不得你的,王哥。就是因为舍不得,让我再涮你一回。”夏新亮也抱了过去:“破案怎么不重要了,重要!王哥也跟着咱们一块,咱们一起破了那么多案子,还有好些旧案,多有成就感!王哥,好样儿的!你在与不在,都是咱们队伍的一员!”
我跟文君笑着看着他们,文君这时候说:“年轻真好。”“是啊。”我附和道。
“对!我还年轻!”
王勤一声大喊,我们都笑出了声。
我朝王勤竖起了大拇指:“年轻!都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