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使劲擦掉眼泪,猛地摇头:“是我自己要来的,云蘅要一直陪着苏哥哥的!”
“你从前不信,可如今也该明白,跟着我,踏进泥沼,注定无法不染污棹,仇恨交织、鲜血淋漓,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故友相叛,这世间最残忍之事,却要你亲眼去见证,阿蘅,你还是这样美好的孩子,若是你的双手沾染了鲜血,你的心也蒙上了仇恨,阿蘅,我此一生,都会追悔莫及。”梅长苏痛苦道。
他当然明白云蘅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这样坚强而聪慧的孩子,连一只灵貂也要救的孩子,最是心软而善良的孩子,却看见了人性的贪婪与肮脏,要去做与自己本心相违背的事情,又会是怎样的痛苦和郁结。
所以当云蘅提出来将兰园收为己用时,梅长苏并未阻止,也未提出什么异议,因为他过于了解云蘅,当这个孩子真的看到兰园的境况时,是绝不可能再去利用那些无辜而悲惨的女子的,当然,梅长苏内心也隐秘地盼望着,云蘅能够看清这条路的凶险与残忍,那样,他才能够更好地将她保护起来,让她永远纯粹而美好。
可正如同以往每一次因此事而起的交锋,梅长苏都以失败告终一样,这次也同样。
云蘅伸手握着梅长苏温凉的指尖,轻声道:“如果我真的做了,苏哥哥也会难过的吧?”
梅长苏看着她:“是,我们如今在做的事,都是不得不做的,我会难过,却不会退缩,为了让恶贯满盈之人倒下,即使让我去朝无辜者的心上扎刀也没关系,”轻叹了一声,“阿蘅,你看,这便是你我的不同,若是兰园的利益足够大,我并不会在乎个人的生死,而你,却还是这样善良的孩子。”
云蘅静静地看着他,便听梅长苏道:“我会处理掉兰园,只是因为兰园存在反而没有更多的用处,你明白吗?”
云蘅忽然感觉心底有什么弥漫而过,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半晌才哑声道:“你一定要将你做的事说的这样狠绝吗?苏哥哥,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梅长苏惨然一笑,“阿蘅,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不都看到了吗?我为了布局,谁都可以利用,谁都可以舍弃,即便是我自己——还是你以为,我只是你的苏哥哥呢?”
闻言云蘅却笑了起来,只是摇摇头道:“反正我知道,苏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这个世间,都不会有比苏哥哥更好的人了,你不要故意说这些话,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你说这条路黑暗又肮脏,如果注定要难过,那两个人一起分担,总比一个人承受来的好,不要为我担心,我已经长大了。”
梅长苏怔怔地望着她,脑中还回荡着她说的话。
“如果注定要难过,那两个人一起分担,总比一个人承受来的好。”
是这样吗?这条注定了自己一个人要走下去的路,即便是身边故交挚友也无法陪自己走下去的路,真的可以让她陪自己走下去吗?背负的七万冤魂,血海深仇,真的要拉她一起分担吗?自己一个人走了六年,是真的——有点累了。
不去管梅长苏的纠结,反正苏哥哥也不是第一次想赶她走了,云蘅却觉得这些日子郁结的心绪仿佛散开了,就像梅长苏所说,自己终究还是遵从本心做出了选择,虽然自己并没有那么善良,但一直都是尽力将无辜者的牺牲降到最低,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至于梅长苏自我厌弃的话,云蘅根本没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苏哥哥就是世间最好的人,苏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只除了总想赶她离开这件事之外,当然,就连这件事也是出于善意的。
“阿寒。”梅长苏看着云蘅恢复了往日生机,欢脱地去找飞衍之后,这才开口。
阿寒方才看到了梅长苏的手势,便没有随云蘅一起离开,而是静候梅长苏的吩咐:“宗主有何吩咐。”
梅长苏转动着手中茶杯,眸底含了一丝冷意:“张进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的性命,如今又惹得阿蘅平白难过了这些日子,如此看来,他也不必活着了,兰园的孤魂已经够多了。”
“是,属下明白了。”阿寒应道,自然明白宗主这是要出手除掉兰园了,张进虽然是个善于经营的,但他的儿孙可不是,他一死,这兰园也就废了。
“那个管家,找人好好安置,张进不会信任他那些不肖子孙,倒是这个管家,手中肯定还有底牌。”梅长苏讥诮道。
“宗主,可要——”
梅长苏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这个人留着恐怕会有大用处。”
阿寒敬畏地看了梅长苏一眼,他也不知道,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主子,如何会有这般料事如神的本事。
当阿寒正要隐下去时,梅长苏又补了一句:“兰园的女孩子,都交给阿蘅妥善安置。”
阿寒微微疑惑,处理兰园的事既然避过了云姑娘,怎么这些微末小事,却还要云蘅一个沧巫阁阁主来出面,但无人会质疑江左盟宗主的决策,遂领命而去。
梅长苏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冰凉的手靠近炉火煨着,他知道阿蘅同情那些女孩子,又因为曾经想要利用她们而心怀愧疚,这才特地将这件事交给云蘅去做,只盼能使她稍稍安心。
梅长苏想起方才云蘅提起的童路,微微摇头,倒不是说他不信任此人,而是楼之敬如今还未放松对童路的警惕,再去抛头露面地做事是不明智之举,他只能在金陵潜伏下来,但若是如此,似乎金陵那边的人,还是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