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娘先在此等候,容老奴进去通传。”
从南郊至绛城日夜兼程,月余,马车终于稳稳停在绛城姜府侧门前。京城十二衢,飞甍各鳞次1,纵使外头狼烟不断,绛城不改繁华鼎沸。晋安大道华灯初上,鼓乐喧天,车马骈阗,盛极一时。
姜阳榕早早派人去府中报信,府上奴仆已候在侧门,余绾下了马车,为首的嬷嬷上前引路,在请安声中,被衣着体面的丫鬟们簇拥进了姜府,先拜见了府上的三房夫人,后被迎进了万寿堂。
姜老夫人喜爱四君,院内两面石阶回廊被冬竹簇拥着,这些冬竹袅袅修美,青翠鲜艳,一瞧便知素日里来是被人细心呵护,精心栽培的。
余绾到时,姜老夫人许是小睡刚起身。
谈话声隐隐从堂内传出来。
“草莽起家的匹夫,大字不识一个,命好才有今日造化,不见半分高门显贵的做派,这满绛城谁看得起他家?老夫人当心身子,为了那些腌臜货生气不值当。”
“您尝尝这茶,这可是大公子特意让人跑马送回来孝敬您的宜兴阳羡茶,据说宫里的娘娘都甚为喜爱。”
“”
由嬷嬷前去通传,余绾被迎进屋内。
厚实的金丝镶珠缎帘落下,屋内堆金积玉,富贵满堂。烛火摇曳,姜老夫人着藤黄寿纹袄袍,歪靠在榻上的紫檀圆桌,花白发髻上的牡丹金簪耀眼。她细品了一口茶,开口赞道:“是好茶,大郎有心了。”
余绾跪在下首请安。
微微直起身子,姜老夫人细细打量着余绾。
灯下看美人,月下看花。
余绾模样生得婉约清冷。墨缎般的乌发被一支银簪挽起,她眉眼平整,杏眼圆润,低垂时带着几分温婉,偏又鼻梁高挺,身形纤薄,一袭柳青云纹曲裾袍更显清冷。
可惜了。
懒懒地阖上眼,姜老夫人摩挲着手里的玉如意,心道果然是在外面养起来的孩子,不得教养,来请安见礼,却笨拙得连个吉祥话都不会说。
一时敛了许多心思,淡淡询问:“叫什么?”
余绾似是不敢抬头:“余、余绾。”
姜老夫人愣是没有听清,还是一旁伺候的王嬷嬷重复一遍,却惹她皱起眉头:“怎得姓余?”
许是听出姜老夫人语气中的不喜,余绾身子瑟缩了一下,王嬷嬷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替她回答:“应是随了母姓。”
眉头拢起拧成川字,姜老夫人淡道:“便是改了姓,这名字也显小家子气,不像样子。”
王嬷嬷敬上茶水,劝道:“老夫人觉得不好,不如亲自为八娘子取一个。”
姜老夫人呷了两口茶水。
醇香的茶水满口生津,姜老夫人这才泄了几分肝火,沉吟片刻,最后竟望向了手里的茶:“你既入了姜家门,成了姜家女,从前种种便都只是前尘,算不得数。按照姜家的规矩,便也从阳,日后就叫阳羡吧。”
只是前尘,算不得数。
轻描淡写几句话,世间便再无余绾,只剩绛城姜家八娘子,姜阳羡。
王嬷嬷愣了一下,觉得草率,却又不敢驳老夫人,只能笑道:“是个好名字,八娘子,快谢过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