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威胁我?”父亲突然压低了嗓音,话语仿佛从深井底部传出,“少了我又没影响,藤村的技术和我差不多,不,比我更强,他在哺乳类细胞核移植领域的经验也很丰富。”
哺乳类细胞核移植?刚刚在书房里似乎看过这样的字眼,就在那些档案夹的标题之中。
“那些几乎都是久能老师独立完成的,我什么也没做。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只是听从指示做事罢了。”
久能老师……,是久能俊晴教授吗?
父亲沉默不语,似乎正在听对方说话。虽然完全听不到内容,我想象得到对方一定正在说服父亲,问题是,说服什么?对方想叫父亲做什么?
“嗯,去过了。我在东和大学搜集了一些那孩子的情报,一切如我预期,那孩子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那孩子?东和大学?
父亲以充满无奈的沉重口气说道:“你要怎么说服?你应该知道这事不能乱来,如果闹大后果会不堪设想。小林应该也有兄弟姐妹吧……,是吗,有个哥哥?那更不能乱来啊。你打算怎么办?你该不会连那个哥哥也……,嗯,千万拜托了。”
小林……?从没听过的名字。
“我知道,总之小林的事和我无关,我就相信你,当那是一场意外吧,不过今后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我马上退出。还有,我再强调一遍,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扯上关系,以后别再找我了。”沉默了片刻,父亲接着说:“你们的保证能相信吗?二十年前,你的顶头上司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传来喀嚓一声轻响,父亲似乎挂上了话筒。
我仍倚着门全身僵直。从刚刚的通话内容推测,父亲似乎参与了一件相当危险而恐怖的计划,我很想冲出去逼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仿佛被施了紧箍咒全身动弹不得。
听见父亲走来走去,我不禁闭上了眼。我已经有觉悟了,他会打开房门,发现我站在这里。我多希望自己能像妖精一样,在他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
然而我的房门并没有打开,脚步声再度响起,而且愈来愈远,最后是大门的开门声、关门声,以及上锁声。
这些声音解开了我的封印,我的身体重获自由,但我再也站不住,膝盖一软扑倒在地。
双叶之章 三
冷气过强的室内回荡着和尚诵经声,我以为和尚都是光头,祭坛前的住持却有着一头乌黑头发,要是让他穿上西装活脱就是个银行员,但他低吟的诵经声听起来四平八稳,不愧有住持的架势。
我原本下定决心今天不哭了,但上香的时候一看见妈妈的照片,眼泪还是流了出来。这两天下来我的眼泪没停过,我从小到大很少哭,或许这两天把该哭的份都补足了吧。
丧礼全程在大楼里面进行,我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样的丧礼,只好按照葬仪社的建议选了最平凡的模式,这年头连丧礼的灵堂都是设在钢骨大楼内部。
前天夜晚发生的事在我睡眠不足的昏沉脑袋中隐隐浮现,一下子发生太多事,我对时间的感觉都麻痹了,有种已经过了一星期的错觉。
葬仪社掌握情报的速度之快令人乍舌,妈妈过世的当晚他们就跑来医院和我商讨后续处理。我明明没联络他们,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家葬仪社与谷原医院关系良好,是里面的护士通知了他们,但也多亏如此,让我没多少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对我而言或许是件好事。妈妈从前也常这么对我说:“双叶,有时间哭的话,不如想象下一步该怎么走。”
“请问是否有其他亲人?”戴着黑色胶框眼镜的葬仪社人员问道,我才想起有个必须联络的亲戚,那就是住在町田的舅舅。他是妈妈的哥哥,五十岁左右,满头白发看起来像学者,其实舅舅是个铁工厂老板,个性温厚,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舅舅现在依然住在妈妈从小生活的老家,有老婆及三个儿子,两个在念高中,一个在念中学,这三个儿子都是满脸的青春痘,我每次靠近都很怕被传染。
舅舅及舅妈听到妈妈的死讯震惊不已,立刻赶来医院,平常个性温和的舅舅得知对方肇事逃逸,宛如野兽般大吼大叫敲着墙壁,哀号响遍整栋安静的医院;舅妈则是泪流满面一径抚着失去妹妹的丈夫的背。
见过遗体之后,舅舅夫妻俩马上参与我和葬仪社的讨论。说真的,我有种得救的感觉,该选择什么价位的棺木和祭坛,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舅舅叫我先回家好好休息,他说接下来的事他们会处理,我接受他的好意,当晚便回公寓去了,但我根本睡不着,结果当然又是哭了一整晚。明明听到妈妈死讯时已经哭了好久好久,眼泪却丝毫不见干涸,待在家里放眼望去,所有东西都充满了妈妈的回忆,我的眼泪更是停不下来。我一边哭一边在心中想象那个开车撞死妈妈的家伙的模样,憎恨之情愈来愈强烈。
天快亮的时候,大概是哭到麻痹了吧,悲伤的情绪变得断断续续的,而且最丢脸的是,我竟然饿了。于是我慢吞吞地下床,把咖喱弄热淋在白饭上吃掉,我的舌头完全无法辨别味道,但吃完之后我又添了一盘,想到这些咖喱本来是要和妈妈一起吃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无法入睡,但脑子又无法保持清醒,一直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早上十点左右门铃响了,我以为是舅舅他们,隔着门上的小窗一看,门外是一身制服的警察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