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单喜字呢?”桓夷光一挑长眉,甚觉不解。
冬水仍旧是眺望天水相接处,淡淡道:“那位慕容氏,是如今后燕国主慕容垂孀居在家的侄女。既然不爱,应允了便是误了人家一生一世呐。”
“不爱?”桓夷光心头一惊:她不是不知道呢,而这句话,不仅怨责了李穆然,也道尽这数年来她为何懵懂始终。
“愿君得托大计,一展宏图。”冬水端容正色,望着窗外,一字一字说道。
又过了一日,冬水大愈,特意去看望了尚无法下地的庾桓氏与庾清,其人一喜一怒,都是出于言表。
当晚,桓夷光早等不及那故事的后续,二人方一回房,便连声催促。小菊因已被告知一切,故而也坐在一边倾听。
那日竹筏散裂,的确是蛇动的手脚。
冬水与李穆然只晓得蛇柔功出众,却不晓得蛇的水性,也是天下罕见,而蛇,正是姚苌为结果李穆然性命,安插在他身边的最后一张王牌。
那蛇当时眼见力敌不过,他一心忠于姚苌,当即兵行险招撇下三位同伴,先行埋伏在长江之中。此时,他占尽天时地利,而筏上三【奇】人之中,会武功的【书】不通水性,通水性的不【网】会武功,自然早落败笔。
李穆然见竹筏散开,不及多想已飞身而起,旋即在空中深吸口气,一个翻身,早抽剑直刺入水下。然而蛇的水性着实出神入化,前一瞬还得以在空中借阳光看到水中那团黑影,待得剑身入水,却是空荡荡的,再没半个人影。
然而李穆然一纵之后不可再纵,一击失手,眼见着面目便要随剑势浸入水中——一旦入水,谁也不敢担保会有什么凶险。
就在这一霎那间,斜刺里一根竹篙挑来,李穆然眼疾手快,登时一把握住竹篙,借力提气,终究稳稳踏上一支散开的竹杆。
“多谢!”他方看向庾渊,话还未说出,就见水底“倏”地甩出一道银光,带着水珠划了个半弧,正缠在庾渊脚腕上。继而那道钢丝一紧,水花四溅处,庾渊已被直扯入水。
“小心了!”庾渊被扯进江水的瞬间,一直在一旁试图维系竹筏的冬水不禁向前一跃,疾伸手抓住了庾渊的手腕,然而她体轻力弱,到底还是一并被拖进了水里。
“初春的长江江水,还真的是寒如冰呢。”讲到此处,冬水慢慢地举起面前滚烫的茶水,任由杯内氤氲升腾的热气弥漫在脸庞上,甚是惬意。
桓夷光默然许久,忽地问道:“你当时对表哥颇有微词,还如此舍身救他?”毕竟,这一跃,不仅跃入了冰寒彻骨的江水中,也是跃到了鬼门关之前。
冬水轻轻点头,微笑道:“不管怎样,那终究是一条人命。”
终究是一条人命……就如此简单?桓夷光只觉脸上微微发烫,有些惭愧:若换了个陌生人在她面前遇险,她会不会豁出自己性命救人呢?
不会,定然是不会。
身子一进水,冬水就觉鼻腔一阵酸涩难当,口鼻中不断涌进江水,让她喘息不得。
她处乱不惊,依旧紧紧握着庾渊手腕不肯放手,但另一方面,却努力摒住呼吸,睁开眼睛观瞧这水底一切。
自然,蛇容不得她有半分功夫逆转形势,就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一道钢丝在水底蜿蜒游动,已到了她脖颈畔。
李穆然在江面之上看得仔细,眼见那钢丝勘勘回钩,忙立起手中竹篙,只听“啪”的一声,竹篙被钢丝裹上,一勒之下,入水一端顿时碎作四五片。可惜一难虽解,但那钢丝变换无端,三人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晓得蛇在何处。
恰在此时,冬水已沉到庾渊脚畔,然而那钢丝乃精炼而成,任她如何用力削砍,也断不开。瞧她嘴角不断冒出气泡,庾渊知她难以支撑长久,忙挽起她身子,用力向江面推去;然而就在即将功成之际,他脚下一沉,正是那钢丝紧勒,再度扯他回转。
此番拉扯的气力比起方才更甚,他身子一歪,原本已举到头顶的冬水随即滑落入水,白花花的水沫中,她的脸色乌青得可怕,嘴唇被死死咬紧,显然方才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气也被吐尽,委实再支撑不下去。
对方是要活活闷死他二人么?想通这点,庾渊不禁全身打起了寒战。的确,三人中,只庾渊可在江水中畅游无碍,只要牵制住了他,那二人一旦落江,都是死路一条。而蛇显然是怕了李穆然的武功,只待先躲在一旁溺死了冬水和庾渊,再慢慢炮制李穆然。
庾渊不禁低头看去,霎那间,隐约见到数丈外晃过一张惨白的人脸,那人面只一晃而过,却带着清清楚楚的笑意,他去得极快,几如飞梭,即便是鱼,那破水的速度也远远及不上他。
几乎是在同时,冬水也见到了蛇的面目。正是生死关头,一时情急,她竟用上周身气力,将手中宝剑狠命掷出。
那一剑被水势阻碍,到得蛇面前时,他虽不及防备,但剑也未伤及要害。宝剑刺入他左肩,暗红的血在江水中涌出即化,几乎看不出来,然而,他左手乏力,终究松开了庾渊脚上的钢丝。
如久犯骤离囹圄,庾渊早已觉得胸口快被江水冲击得炸裂,一脱束缚,便紧紧抱起了冬水,疾划数下,终抵江面。
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冬水与他死里逃生,均是一时忘形,竟而将蛇未死一事抛诸脑后。
李穆然在江面上已等得几欲发狂,瞧见二人终于冒出头来,安然无恙,不禁大喜过望,忙运起轻功,脚踏竹杆,手拨竹篙,来到二人身边。
他甫停稳,忽地眉头一紧,手中复又加快几分,而后右手发力,持起那大半截竹篙,狠狠向那二人身后数尺刺去。
如捕鱼一般,这竹篙一刺中的,大片大片的血在竹篙四周散开,须臾,彤红之中浮起那惨白的面目——尚自留有一丝笑容,大抵还希冀于在疏于防范的二人背后偷袭,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肩头处的出血虽不多,仍然暴露了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