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一切凶险,终于全部过去。
讲到此处,冬水浑身颤抖:“倘若当日不掷出那剑,生死早已逆转,日后也免去这许多是是非非。”那是她第一伤人,是真真切切的伤人,且的的确确心里存了杀机。作为一个医者,当生死摆在自己面前时,天性的抉择,原来也是这么的直接,与贩夫走卒乃至地痞无赖,都没有区别。
“即使是以‘惩恶扬善’这般的借口,搪塞得了别人,可是始终蒙蔽不了自己的执念。”
执念,是啊,她自己也晓得这不过是傻得可笑的执念而已,然而既已成为执念,这一生一世,注定难以抛却。
人一旦有了执念,有些时候,就不那么近情理了吧。
此后,三人半游半划回了北岸,上岸头等事情,就是进了渔家厨房烤火取暖。三人围坐一圈,两两抵掌,冬水与李穆然潜运内息,终于过了两三个时辰,三人身上水汽褪尽。
“姑娘,九品中正制?”驱寒方罢,庾渊已迫不及待,追问起来。
经了方才同生共死一场,二人敌意已减轻许多。冬水莞尔一笑,道:“九品中正制出自曹魏本是不错,然而延传至今,与当年本意,早大相径庭。曹操当年兴起九品中正,本承继汉时孝廉,一心在选拔人才,抵抗传统士族;然而如今,九品中正已被士族利用,用来压迫庶族。”
“不错。”听她信口道来,庾渊对她自然刮目相看,“但又何来女子手笔?”
冬水淡然微笑:“莫急。我问你,这士庶之分,起自何人?”
“起自何人?”庾渊拧起眉头,士庶有别,那仿佛扎根在人心中,他虽然不屑,但自幼听母亲言传身教,多少也受影响,“姑娘知道么?”
冬水颔首:“自然。我再问你,当今天下,除玄学外,人们又最看重哪家言谈?”
庾渊毕恭毕敬地答道:“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近五百年,自是儒家。”
冬水“嗯”了一声,又问道:“儒家之中,以谁为尊?”
“孔孟二圣。”这个问题,便是三岁小孩也晓得。
“二圣么?不见得吧。”听到此处,一向沉默的李穆然也冷笑着插了话,他师从法家,对于其他,也多有涉猎。“我去烧菜来。”李穆然起身笑道,对于冬水那套歪理,他早已领教颇多。
“的确,这二人中,有一人勉强能担当‘圣’字;另一人,却决然谈不及这个‘圣’字。”冬水指尖在地上轻划,隐隐约约,是个“孟”字。
“孟子么?”庾渊愣在当场,不自禁地回想起了父亲当年所说的话:“《孟子》‘许行篇’里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嘿嘿,一派胡言呐。”
父亲庾期已去世七年,这七年来,他在母亲庾桓氏的耳濡目染之下,不知不觉间,连这句教训也险些忘却么?
庾渊暗自叹息,但觉惭愧难当,终于回道:“姑娘所指,是否‘劳心劳力’之说?”
“然。”冬水续道,“但这‘劳心劳力’一说,却非孟柯天生所想,乃后天教育而成。”她浅笑,“孟母三迁。这个典故,天下传颂得太久了。”
庾渊哑然: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刨根寻底,结果是这么的出乎意料。
冬水淡淡道:“孟母以为,在墓地抑或市集都有碍孟柯成长,只有书院之旁,才可助他成才。若再想一步,这岂非以为墓地旁的人或市集中的人,难以成才?书院可代表劳心,市集多为劳力,我有没有说错?”
“这……”明知她强词夺理,却辩驳不得。
“天下间三百六十行,无人可以定论何谓高尚,何谓低贱。”冬水正色道,“英雄不问出身,然而又有几人做得到?及至如今晋国,士族看不起庶族,也无非是与孟母一般的心思。他们自以为出身正派,成长之际远离腌臜,便高人一等,便理所应当成才进阶;而出身低卑之人,即便是克服了身周环境的影响,展现出超人才华,也始终低人一头。整个国家,都是中了孟母之毒!”
庾渊被她讲得哑口无言,良久,才躬身拜道:“姑娘高见卓识,远超吾辈。”
“冬水,今天就先讲到此处吧。”
想不到,这日竟是桓夷光先阻断了回忆。她听这儒家思想,毕竟是费神费力,更何况,此时她心里更有其他的担忧。
“那日来毒你的,应是庾清指使。你要怎么办呢?”
这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呐。
冬水瞑目凝思,良久,方道:“就算了吧。人证均被灭口……”讲到此处,她蹙紧了眉头——明察秋毫,有时并非一件好事,“即便当面对质,也拿他没有办法。”
她停了停,续道:“派来的人一个也没有回去,我也毫发未损,他应当晓得厉害,不会造次了。”
“应当?”桓夷光摇了摇头,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