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巨人发出大笑,他说:“我喜欢蚩尤人待客的礼节!另外,你们的酒实在香甜,我用屁股都能闻得出来。”人们这时候能确定他的笑声和说话的声音都是从肚子发出来的。接着,他站了起来,摘掉了那个沉重的金盔,露出了光秃秃的肩膀——他既无脖子,也无脑袋——是个只有一副巨人躯干的怪物。蚩尤人发出一阵惊叫,他们对此可完全没有准备,有些猎手在那一刹那感到脖子发热,好像自己的脑袋被摘掉了,他们一手去护脑袋,一手去抽刀,但他们对面的那些列队的骑士则纹丝不动。炼和这怪物都大笑起来。此后的场面更令人瞠目结舌,这无头的巨人又脱下了紫色的袍子,赤裸了上身,能看见他胸部发达的骨骼和肌肉,坚韧盘结在肩膀处的青筋,多毛的腹部,和两肋闪闪发光排列的鳞片。他拍拍肚子,笑了起来,他的肚脐那里张开了一张大嘴,胸脯上的|乳头成了他的一双眼睛。他重新坐了下去,斟了一碗酒,向肚子上裂开的嘴里倒酒,发出贪婪饥渴的声音。他这样连喝几碗,满足地拍拍肚子——或者说,拍拍自己的脸蛋。落天儿看见这一幕,兴奋得手舞足蹈,他站起来,指着这怪物放肆地大笑。蚩尤人已经很久没听见他这样笑了。
“我猜得没错!”他大声说道:“你就是那个该死的应龙!”
猎手和巫师们一阵哗然。世界在他们眼中突然变得虚幻了,就像巫师们制造的巫术。十几年前,炼从山谷外面带回来一颗硕大的头颅,现在这颗头颅的身躯正坐在炼的对面,而且看来心情还不错呢。
应龙,传说中守护青海湖的战神。如果仇恨是个伤疤的话,这块伤疤已经让蚩尤人疼了五百年了。传说中他还有一支变化多端的骑兵,现在他们就在这个凶手的身后,无声无息地站着。
炼对落天儿说:“他今天是咱们的客人,你去给老头儿倒一碗酒。”落天儿拿了一坛酒走过去,站在这个应龙身前,他像打量一支稀有的野兽一样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他对这个人没有丝毫的胆怯——不管怎样,至少,他和这个怪物的脑袋很熟。应龙对落天儿很感兴趣,当他被这个少年称为“该死的应龙”的时候,他很陶醉地笑着。他说:“我认识你,小混蛋,你知道我就是来找你的。”落天儿朝碗里倒满了酒,他对应龙长在肚子上的的眼睛和嘴很感兴趣,左看右看,难以置信。他说:“你这样很不错。”应龙说:“为什么?”落天儿说:“因为你睡觉的时候不再需要枕头,只需要被单。”蚩尤人大笑。应龙的手抓住了落天儿的胳膊,落天儿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老鹰抓住的鸡崽儿。但他没有一点担心。“把我的头还给我,”应龙说,“否则你马上会和我一样。”落天儿说:“你的头让我扔在茅坑里了,现在人们正在上面拉屎。”猎手们为落天儿大声叫好。应龙问:“小朋友,你这么恨我吗?”落天儿说:“是的,我希望你的脑袋永远去吃屎。还有你身后的这些骑马的傻瓜,他们神气不了多久了,我会让他们都变成鬼。”他挣脱开巨龙的爪子,得意洋洋地坐了回去。
遥远的客人(2)
应龙叹了口气,对炼说:“蚩尤人连孩子都学会了诅咒。”
炼说:“那也是蚩尤人对命运的态度。”
应龙说:“你来对抗命运,我来寻找脑袋,我们干得都是蠢事。”
炼说:“很蠢,老家伙,但我可不在乎这个,直说吧,你的脑袋拿不回去。”
应龙说:“从前有个混蛋叫刑天,在蚩尤人之前,他与黄帝争神。我抓住了他,斩了他的头;他不服气,和现在的应龙一样,他用身子作了脑袋,一手拿着盾,一手拿着大戟,还是四处找黄帝打架,我反而杀不死他。后来,我把脑袋还给了他,他去了归墟。”
炼说:“我知道这个傻瓜,我希望他去了天国,他是个真正的好汉,犯上的英雄,值得敬仰。而你是个媚上的鹰犬,就算你上了昆仑山也是个奴才。”
应龙说:“命运很奇妙,我得到了报应。不过,世界从未改变,我们看看能不能结束这场战争。”
炼说:“来加入战争吧,等散了这桌酒,我也会把送进归墟。”
这两个巨人终于谈到了正题。
应龙说:“我有个简单的建议,会避免再次发洪水和死掉很多人。”
炼说:“战争总要死一些人的,不过你说说看吧。”
应龙说:“蚩尤人认为自己比别人珍贵,但你们刚刚损失了很多好汉,所以这个建议一定是合适的——我们两个单独来一场决斗,假如我输给你,我的这半截身子也归你,那时,但愿真正的神能保佑所有人;假如你输给我,我拿回我的头颅,和你的头颅;而你的族人将回到你们出发的地方。你们可以商量一下。”
炼毫不犹豫地说:“不用商量,这个主意够公道。”
这是第一次,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有两个巨大的疯子试图用他们神话般的力量和他们天真的幻想,来决定两个民族的命运。
以后几天,人们都在等待两个巨人决斗的日子。中原人从大穆之野撤了军,撤得干干净净,低地里的洪水也被排走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现在那是一片绿油油的原野,作为两个巨人的战场,它显得足够空旷。
炼的计谋
巫师典伯一直在日奴和夜奴所绘制的地图的复制品上面记载远征的故事。他模仿日奴和夜奴用一根棍子记录历史的方法,通过在地图上标注符号和只言片语,来完成对蚩尤人行动的记录。后来他发现他的记录变成了一棵在羊皮纸上自动生长的树,他无需再用文字书写它,而只需把这棵树上自动长出来的枝叶赋予一种含义即可。到了应龙出现那一天,他又发现这棵预言之树将在远征进行到第四百天的时候吞没整张羊皮纸,此后蚩尤人的命运,则再也无迹可循。别的巫师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建议把一张新的羊皮纸与记录远征事迹的羊皮纸拼接起来,看看那棵预言之树是否还会继续生长。但是典伯拒绝这样做,他说,远征将在第四百天结束,此后的命运谁也无法预言。那天,典伯在他的羊皮纸上打量着一片分叉的线条,他看出这棵预言之树再也长不出一根树梢了,它随着蚩尤人的脚步停滞在那里,因此关于阳都的预言在这张羊皮纸上其实是不存在的。羊皮纸上还有一小块可以记录文字的地方,最近这些日子,他记录的都是天气,闷热,闷热,闷热……此外没有什么可说的。他算了算日子,三百九十七天,人们都相信炼的预言,还有三天,远征将会结束。最后那块地方,他将在看见阳都的时候填写。这张羊皮纸那时将会被写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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