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她难熬的是启土纸:深沉的夜晚,微弱的月光,冰凉的山溪水,高高的石板槽,数点不清的湿沥沥的纸张和怎么也驱赶不走的蚊子,与瞌睡同时而来的则是父兄的呵斥。
只有采茶的季节才能在野外找得到一点点欢乐:明媚的春光,空旷的山野,新绿的茶园和同伴们的欢笑。碰巧晚归时也能追逐到一两只从路旁惊起的芒花雀。她从来没有上过学,是家里最后一名被缠过脚的女人。
她十八岁随丈夫到小镇谋生。丈夫读过两年私塾,人也长得文雅标致。
开头几年,丈夫替本镇的李家大院当过厨、跑过杂,还管过一个短时间的账目。后来,他离开李家大院开了个小货栈,黄大香则帮人做些针线活,她算得小镇上的一把刺绣能手。添了个孩子以后,一家生活更是过得安然融洽。
生活的劳苦艰难未能耗去黄大香的青春活力。她那目光依然深邃清幽,眉宇间总是蕴藏着一种坚韧顽强的神色。
但随后不久,因丈夫不善投机钻营,再加上连遭几次兵匪洗劫,店铺破败倒闭,黄大香这时才发现丈夫在外负债累累。
丈夫唉声叹气,在家里躺了好几天,黄大香总是说些安慰的话,深恐他想不通走绝路。
却不料,在一个大清早,丈夫说要去外地一家亲戚处借点钱来做本,后来钱是搭回来了一点,人却一去不复返:他弃家外逃了。
[述说]可怜黄大香,她是那种穷不要饭,死要争气的人,在纷至沓来的债主们面前,不要说烂账赖帐,就是限期缓还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任凭债主搬走了彭家所有的财物,连同她的嫁妆。
[返回]现在,孤儿寡母一贫如洗,顿时陷入窘境,连铺盖也只得临时搭架在几块砖头上了。
所幸的是,在神灵的呵护下,孩子奇迹般地好了,母亲又有了寄托和希望。
[插叙,片断]这些天,孩子是没有饿着,早上还吃下了半碗饭,母亲却一连饿了两餐。为了孩子,这剩下的半碗“百家米”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吃的。
[片断1]张仁茂知道大香嫂的为人,那天走后让侄子张炳卿送过一次粮食,但这只够吃三五天。
[片断2]李松福心眼不多,以为黄大香家真还有些吃的,只送来了一点“百家米”。
[片断3]吴枣秀与姜圣初分别来送过两三次红薯之类的杂粮。姜圣初来到黄大香家,每次都少不得要咒骂几句吴枣秀这样那样的错处。
[片断4]今天,姜圣初踏进门来,见黄大香喝的又是些汤汤水水,觉得这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他默不出声地站了好一会,算是想出了一个主意:“香嫂子,我看你家的事硬撑硬顶是过不去了,不如带上孩子,沿门沿户多去‘借’几家,大家都知道你可怜,会有人给些东西的。”
[片断5]黄大香知道这“借”是什么意思,她也感到自己快到沿门乞讨的地步了,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决不肯走这条路。于是,她把话扯到了其他事情上:“你家大嫂子的病好些了么?”
“没救,这种病我见得多,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啦!”姜圣初在冷漠之中倒是说了句对老婆的同情话,“她这一生一世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真是老天作了孽!”
“你就好好求天地神明保佑吧!”黄大香叹息说。
“那神明要是能求得到,我姜圣初早就该发迹了──早些年,我爹妈领我去跪跪拜拜求得还少吗?我才不白费力气──明天你等着我再送些红薯来好了。”姜圣初说完这话便退出门去。
[场景2]寄名仪典
晚上,黄大香安顿孩子睡下,忙乎了一阵家务,又挑亮油灯,还想做些针线活计。
[夹袄]吴枣秀进来,一手夺过绣花用的‘绷子’:“更鼓已经敲过,油灯又快燃尽,这事你就算了吧!”
“好吧,”黄大香依顺了枣秀,“那今晚上你是不打算回家么?”
“你是要赶我走吗?”吴枣秀眉头一扬,不满地说,“你可别听那催命鬼的话,我哪有什么家,那是个虎口狼窝!”
“我哪是要赶你走,”黄大香想,为顾忌姜圣初而硬让枣秀回去也不妥,便说,“那就睡吧,我们姐妹俩正好说说话。”
吴枣秀三下两下*衣服,滑进被子里去了。黄大香吹灭灯,摸索了好一阵,上床时说:“枣秀,明天你去给我买半斤肉,一斤酒,另外,还得买些香、纸、蜡烛来,仁茂伯已经请动青石庵的尼姑,她明天要上我家来给孩子寄名,你能帮这忙么?”
“这有什么能不能?”吴枣秀奇怪地问,“可钱呢?没钱不过是空口说白话。”
“这你别担这心,我还留着一块银圆,明天给你,别说给我买就是了──欠债的人,难得与人说明白这许多的情由!”黄大香睡下去,搂紧了孩子。
吴枣秀十分纳闷,“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心语]吴枣秀:可你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稍停,吴枣秀猛地翻过身来:“你那件紧身绣花夹袄呢,把它卖掉了么?”
黄大香只深深地抽了口气,没有答话。
[等候]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张仁茂便替黄大香上青石庵请尼姑去了。
黄大香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绣花篮,从后门口步下两级台阶,来到那片经她清扫整理过的空坪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