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间,刘椿古转了话题对谢桂贞说:“仁贵家真有福气,他老婆又生下了一个胖儿子。桂贞,巴不得我们也早点生一个……现在你也恐怕怀着了。”
谢桂贞解衣后去橱子里拿出一只瓶子,倒出两只药环丢进嘴里吞下去。自从新婚之夜,刘椿古知道她睡觉前老是吃那瓶里的药环,刘椿古问过她好端端的吃什么药环,她说是治关节炎,刘椿古从此便不问了。其实谢桂贞瞒着他,原来那是避孕药。她怕刘椿古让她怀上孕,她不想这么早生孩子,有了孩子一切都麻烦了……这样瞒着刘椿古她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因为刘椿古是那么急切希望给他生孩子,让他做爸爸。可是他认不得那瓶子上的字。太窝囊了,太可怜了,被老婆瞒了都不觉得,唉,刘椿古,刘椿古,我对不起你,以后一定给你偿还弥补……偿还什么?弥补什么?谢桂贞搞不清楚,只是这么想着就是了。
“刘椿古,明天带我去筑路吧?”
“你吃得消吗?”
“总不能老在家躲着,再讲一辈子真的让你这样养吆?我去,我要学会吃苦,像别的女人一样能干。”
刘椿古笑了:“你在山外时不是说怕劳累吗?”
“人会适应环境的。”
“好吧,看你会不会哭鼻子。”
38
天亮后吃过早饭,刘椿古就带着谢桂贞出了村子去坑口筑路工地。谢桂贞很少干活,手脚显得有些生硬,一会儿就被累得汗流浃背,衣服湿湿的粘在肉上,把她的身材勾勒出来。她的脸被阳光晒红了,那红靥一笑,谁看了谁会油然而生地想到她光赤赤的一切。女人嫉妒她,男人被她陶醉。刘双喜远远盯着谢桂贞的乳子和大腿。他很想靠近去,又不敢,生怕别人怀疑他有这鬼心眼。自从那次在林子里偷看了女人屙尿,遭了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在众人面前他便有所顾忌了。他近来更怕刘青青,不敢抬目与她的视线相碰。那天他被蛇咬后的傍晚,要不是刘青青,刘双喜也许会去见阎王的,是她背他回到家找来蛇药救了他一命。
中午的太阳像一把火烤晒着山野,工地旁边的树木在强烈的光线下晕晕倒倒似的,树叶互相拥挤着往树枝缝里钻,企图用树枝的躯干遮挡住射来的光线。
这会儿,一棵高大的树栏在开辟的路中。刘青青和谢桂贞几个女人拉着长长的大锯刀,把它周围的树木一统砍尽,推到沟旮里去了,剩下这棵澡盆粗实的大树如一座黑塔耸立着。她们爬上树顶砍光它的枝干蔓杈,这样就便于把它倒下来滚下窝里去。刘青青跟谢桂贞两人拉动着大锯刀在这棵树上锯了老半天,也没锯到一半的树身,只在周围锯了一遍薄薄的皮层,这树又韧又硬。接着几个小伙子挥动大斧去砍。砍了一半,几个人累得一团泥巴似的坐在一边歇起来,刘双喜捡了一把斧头继续去砍,将牙巴骨咬得叽叽响……就在这一刻山野里刮起了山风,高高的大树顺着风向倾斜,树跟下“啪”地裂了一声,吓得刘双喜猛然一闪,跳到侧边大喊道:“倒啦倒啦!”可是他朝着大树倒向的地方望去,一群女人还在那里伐木。他扯破嗓子对她们大吼,但晚了,她们没跑两步远,头顶一阵风压下来轰的一声……刘青青在这刹那间只感到身子被人狠力推了一把,跄踉地倒在地上,嘴 里咬了一口土,刘双喜扑在她的背梁上。与此同时,刘青青听到背后和身边发出几声穿破耳膜的嘶叫。刘青青翻身坐起一看,眼珠直直的……
四个女人被大树压倒在下面。一个女人的头压破了,脑浆染满了树背,溅得远远的地上一片花花的,整个脑袋不见了,脖子那边鲜血淋漓,模糊不清。其它三个女人一个压住胸脯,胸脯扁了,扁得如片,凹贴在树上,双手扒着树,仿佛爬在那里。第二个正压中脖子,于是头颈两断分开,脑袋滚了几步远。第三个压着的是肚子,那肚子的东西从她裤裆中间的*窜出来,在那蠕动着,血水透湿了她的裤裆,流出大腿外面。她的双目依然睁着,睁得老大,发出一股奇异的青光。
四周的幸存者看到面前的情景都像一桩木椿钉在地上不动了。
刘天金瘫痪在地上站不起来。
刘椿古、谢桂贞吓得脸色如土。
刘青青一直坐在那里木木的。
刘双喜晕倒在那里,左大腿压在树下拿不出来。他在大树倒下的那瞬间冲向刘青青的身边,拼命地推了她一把……
傍晚,爹爹坑犹如地球爆炸了似的骚动起来,全村老老小小几乎都往坑口赶来了。大家齐力扛起那棵长长的大树,推到了沟底。四家死者的家属跪在地上嚎哭,把山谷震得一片嗡嗡作响。刘福祥和刘思明在坑外得知消息奔跑赶来,未稳脚就被那些哭啼着的人围住,被他们大咒大骂。一个老婆子悲恸地晕倒在刘思明脚下,刘思明忙把她扶在一边,他的鼻子一抽搐,大滴的泪顺着鼻梁而下。刘福祥的双腿被死者的家属们紧紧抱住不放。那一个中年妇女疯婆一样嘶咬着刘福祥的膝盖,裤子咬破了,刘福祥抿住嘴唇,睁着干涸无泪的眼睛望着面前四具死尸。
死者的亲人都在呼三喝四,埋怨刘福祥。他们在怒哮着,男人粗暴地企图涌向刘福祥那边去揍他。
刘天金挥着手大喊,阻住了那些男人。
刘青青看到这里,一个人背着身子在那里潸潸地远盯着远方深蓝的山轮,泪流到了脖子下。
刘双喜的左大腿压碎了。他醒来后,几个人要把他抬回去时,被一个死者的家属看见后,冲过来挥起一脚踢在刘双喜的腰上,接着又是几脚。抬刘双喜的人不得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男人因此大骂:“你们护什么?你们的人死了又怎的?就是这乌龟蛋害了四条人命!你们还要为他护着,是想捞他的小鸡水吃吗?”那男人所说的“小鸡水”即男人的精液。
抬刘双喜的人低着脑袋,承受着那男人的污骂。
天黑之后,坑口还在嘈杂不停,死者家属不愿意轻而易举了却了这场灾难,每个死者家属提出给三十万元的抚恤费,否则不休。
这时从爹爹坑里赶出来观看的人陆陆续续回去了大半,他们长长地叹息,道三道四,都说刘福祥从乡政府好端端回来筑路是手脚生痒,就跟二流子没事找事拿棍子去玩卵睾一样。他们还骂刘福祥不安份,自己陀螺似的歪七扭八坐不安睡不着,却要把村里人搜肠刮肚搅得没个安宁。
刘福祥说话了。
他迎着死者家属们的目光直声直气道:“我看,每家发十万吧。”
刹那间,死者们的家属都跳起来:“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悲凉的哭声又缠绕山谷震撼着夜空。
那个老婆子跌跌爬爬地往刘福祥撞过来,一下,两下……刘福祥迅速抓住那老婆子再次冲过来的脑袋。可是,刘福祥抓住了这一边,那一边冷不防地又撞来一只脑袋,两只脑袋,三只脑袋……女人们一个个都朝他狠狠地撞来。死者家属的男人也趁机围过来对刘福祥拳打脚踢,扯头发。
此刻旁边的村民一齐拉住了那些横蛮的人。
刘福祥的脸被打肿了一块,头发被扯得蓬乱,可他仍打硬话:“你们宰了我也罢,要我多给一个毫子也办不到!人死了,总不能用钱把她们买活,我们爹爹坑穷得*放不出一个屁来,哪能拿出这笔钱来?叫我刘福祥去陪死好了!我死了那筑路的贷款谁也动不得!动了就是王八孙子!这笔贷款是爹爹坑的命根子!”他嚷到这里,将自己的头垂下来:“来吧,我叫你们往这挥两斧头就行,解你们的恨吧!”
刘思明接着道:“乡亲们,福祥都为大家着想,有些时候也没办法满足大家。”
“给十万元的抚恤费是少了,我作为村主任,很对不起你们遭难的亲人,这十万元钱只能表示全村人对你们亲人的一点心意,赚少了的,记着帐,以后我们爹爹坑富了再给!”
死者的家属一会儿沉默了。
第六章
39
刘德凤得意地把郭大平那天雨夜偷偷背给她的东西摆放在房间里,一件一件地摸索了一遍又一遍,感到这些东西特别珍贵。刘德凤把那些东西当作郭大平,寂寞难过时她就对着那些东西说话。比如当她拿起郭大平送给她的那把梳子时,梳在头发上总以为郭大平帮她梳一样,轻轻的,轻轻的,多么舒服啊。然而瞬间从甜美的陶醉中回到现实时,刘德凤的脸孔又如猛地被淋了一桶冰凉的冷水揪紧了。她知道眼前郭大平留下的东西是冷漠的,无情的,而不是郭大平的真正实体,不过是他用过的日常生活品罢了。郭大平你这小子好狠心啊,眨眼功夫就溜个干净,不知道我日日夜夜想着你睡不着觉吆?哎,哎,嘻嘻,嘿嘿,那夜你不送东西来,不喝我的酒,你就不会叫我偷偷的吃了。那回在山道上碰到你,你对我说的,把我做妈的,做什么妈呢?让我收你做干儿子?傻瓜头,你这城里人就喜欢那么文巴巴的,太文有什么子用,不晓得我们女人想什么,一个老和尚似的,老和尚若有个女人去动动也会……我就不相信老和尚这么正经,小时候就听说过老和尚偷女人的事,不会有这种事吆?
郭大平啊,你的家在哪个方向?走哪条路去?走时也不告诉我一声的,告诉了,以后找着去,做做你的野老婆也好过日子的,女人不跟男人睡觉不行,就跟树上的果子熟了没人摘腐烂了太可惜,男人不跟女人睡觉就跟好好的大树倒下来让虫蛀了变泥。算了吧,郭大平,我晓得你不喜欢我,看着我可怜同情我,心子骨那么软,可以捏团团,你这种人在世上会吃亏的。世上老实人太少,强恶的人太多。你老爸与你的性子可不一样样呀,你老爸太可怕了,关公相貌,整天不笑。郭大平,那天你出爹爹坑时,我见着了你被他骂个落水鸡婆似的,我就隐在你们棚子不远的树林下,我真有点心疼你,你老爸骂你肯定是因为那回我们睡觉的事情。你老爸骂你不是人,怎的不是人呢?不是人才不干这种事情呢!你这老头子这辈子就没动过女人吗?没动女人怎样生娃?去你老头的!快点死!郭大平你这么高高大大的,还这么窝囊受气,不如跟了我过日子吧?你老爸不是骂你丢了他的老脸吆?丢了他的老脸你就别跟他回去呀,到我家来,有米有盐,有鸡有鸭,有你吃的,要睡有床,还有我夜间跟你煨身子,煨被窝,你还担心什么?该死的郭大平,你说要把我当妈,这怎的不能答应呢?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