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咸亨二年,冬,十二月二十五。这一日是太皇太后亲择的良辰吉日,为帝君与睿安公主举行大婚,说来竟也十分凑巧,绥州城持续了多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久违的太阳终于露出了红彤彤的笑脸,不知是不是睿安公主的诚意感动了上苍,竟是连太阳公公也要赶来凑个热闹,好一睹公主的芳容呢。
宫里所有的宫人忙忙碌碌都在为帝君与睿安公主筹办婚礼。这宫里向来藏不住任何秘密,先前太皇太后对南燕公主是什么态度,宫中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宫女太监皆心知肚明,可现在竟破天荒同意将她纳入宫中,还命人筹备起大婚。这太皇太后的态度转变得着实蹊跷,不知存的是什么心思。宫中诸人好奇归好奇,却始终不敢在人前太过显露,若是让娘娘有所察觉,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人头不保。
宫人们正将睿安公主的嫁妆一箱一箱抬入王宫,馨儿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宫人们,不由失笑道:“这太皇太后的态度说变就变。唉……说到底,还是顺了左大将的面子。”
萧晨月正坐在书桌边看书,听见馨儿所言,只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韩绰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道:“那个左大将,也不知他怎么就那么好心要帮公主入宫,此人心思难测,不可轻信。”语声中透着不屑。
馨儿走到韩绰身边问:“阿绰姐姐,这左大将的底细,你竟都了解?你何时派人去查的?”
“不必查了。”萧晨月这时终于开口道:“慕容梓羿手中握有北溱一大半的兵力,整个北溱人人都敬他为天神。只要他能向着我们,他手里的兵权,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最佳武器。”
“可是……”韩绰道:“那帝君呢?”
萧晨月冷冷一笑:“帝君身体孱弱,处处被太皇太后牵制。你以为我能指望他?若我得不到帝君的欢心,我唯一的赌注,只能是慕容梓羿。”
馨儿被她此刻冷凝的神色吓呆了,她印象里的萧晨月,从来都是一副谦逊温和的模样,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晨月,冷漠的如一尊冰雕。她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
韩绰心知劝不住她,也不再劝她,只道:“或许你是对的,不过阿绰还是想提醒你,我总觉着这慕容梓羿对你不怀好意,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终归不被北溱王室所承认,又手握兵权,若公主与他走得太近,被太皇太后看出了什么端倪,恐会对公主不利。”
萧晨月冷笑:“不管他的心是‘在酒’也罢,‘不在酒’也罢,都与我无关,只要他能帮到我,能给我想要的,便是我的盟友。至于太皇太后,不也忌惮慕容梓羿手里的兵权么?况他为北溱南征北战多年,立下战功无数,不论在北溱王室还是在民间都享有极高的威望,就连帝君也要忌惮他三分,太皇太后只怕还没那么容易能夺了他的兵权。这北溱向来礼法淡漠,谁若有心去争,也未尝不可……”
“公主……”馨儿与韩绰面面相觑,顿时无言以对。
吉时到。太皇太后下令将婚礼安排在昭华旃,朝中重要的官员及王公贵胄皆到场庆贺。帝君这日突然醒了,硬撑着身子下了床来与睿安公主的成婚。斛律臻一身宝蓝色宫装,神情恹恹,显得并不太热情,冷冷瞧着帝君与睿安公主。
睿安公主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穿过宫门缓缓走了进来,与早早等候在此的帝君慕容拏郓相对而立,慕容拏郓伸手缓缓拿掉她手里的扇子随意一扔,携了她的手淡淡笑着与她一同行大婚之礼,萧晨月淡淡笑着应了。
待行过大婚之礼,便有宫女捧上来一个托盘,慕容拏郓与萧晨月立时会意端起琉璃酒杯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单膝跪下给太皇太后敬酒。
斛律臻盯着萧晨月看了半晌,心里一惊,以前倒还未仔细端详过她的脸,这副模样,连同样身为女人的她看了也心存嫉妒,斛律臻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厌恶,却碍于众人的面子不好发作。
“祖母,您老是盯着睿安作什么?”慕容拏郓有些好奇祖母的举动,便问。
“嗯。”斛律臻这才接过睿安手里的琉璃酒杯,只抿了一小口,便搁下了。
慕容梓羿隔着人群远远望着萧晨月,不由叹了一口气,不想南燕那皇帝竟送了这么个尤物到北溱来。他第一次见到她,便被她那不凡的气度所吸引,也不知自己那个堂兄究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能得到她这样的女子。那一瞬,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费尽心思送她进宫,究竟是对是错了。
斛律臻看着满座前来贺喜的宾客,突然打了个哈欠,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哀家有些乏了,想早些回宫歇着了。你们也都散了吧,郓儿,睿安,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萧晨月与慕容拏郓一同行礼,齐声道:“儿臣、臣媳告退。”
萧晨月与慕容拏郓一起转身离去,无意间瞥见正盯着自己这边看的慕容梓羿,遂留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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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婚宴散后,萧晨月在馨儿和韩绰的陪伴下回到昭华旃,她只觉自己劳累了一天,也顾不上帝君今夜是否会来,刚一进门便懒懒地躺下了。馨儿有些吃惊地问:“公主,你……不等帝君了吗?这样是不是……”
榻上的萧晨月轻轻翻了个身,像是喃喃自语似地:“我现在还有那个心思管他?等了他也未必会来。”说完便再无声息,像是已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馨儿与韩绰互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识趣地拉好帘帐轻缓地退出了房间。
次日一早,宫里来人颁旨,封萧晨月为右夫人,同时带来帝君的口谕,帝君今日身体不适,免了她今日的入宫请安。萧晨月望着前来颁旨的一脸傲气的宦者,便心知这定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心腹侍从,却依然不动声色地接过那黄澄橙的羊皮卷轴,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地跪地谢恩:“睿安接旨。”
那宦者宣旨完毕竟收起了刚才那副高傲的姿态,此刻竟满脸堆笑地对萧晨月道:“那右夫人早些歇着吧,没有其他事,咱家就先告退了。”
“狗腿子!”待那宦者走远了,馨儿终于忍不住骂道:“欺人太甚!不过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凭什么这么欺负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