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京郊一直有些长声的尖叫,些许是鸟鸣,些许是夹杂在茂密的树林中的风声,可无论怎样都令人胆寒。小田进禁卫军中已有数十年,往来京郊也算多了,可每每听到长鸣还是心惊不已。
现下队伍休憩,旁的兄弟拿出自己的水壶喝了口,回头瞧他吓得,轻笑一声将水壶递过去,“咱都来了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是这幅模样。快喝点水压压惊吧,若是被统领看见了,他刚想把你打发回去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了。”
最近统领特别生气,好像是上头发来的粮饷不多,就连军中的将领份额都开始减少了,他们反馈上去却总是石沉大海,年前正是打点的时候,年刚过又是拜访亲戚的时候,手里没点钱粮属实让人难受。
想起这几日每每见到统领,他的脸都黑如锅底,不禁感叹,“其实若是周边将士都一样就好了,可一队二队都有,就咱们三队不行,统领可不得气疯了。”
那兄弟瞧周边人都有些昏昏欲睡,没注意到这儿,便凑到他耳边低声,“哪这么容易。我听说,一队二队的钱粮是之前雍王和宁王殿下,将南楚要回的赔款下发后才有的,而且是直接找的两队的将军,没过文臣的手。”
小田讶异,“这。。。这不合规吧。”直接找将领怎么入册啊,若是日后闹起来可怎么好。
那兄弟冷笑,“人家有点交情,再说了,合不合规的,到了手里才是实在的。不然你看咱们统领倒是合规了,可拿到钱了?!”这里头的猫腻多着呢,说都说不清,也就他这个呆傻的,都两年多了还没注意到。
也是,小田赞同的点点头,却越想越不对劲,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呢。怎么想着,前头统领怒斥一声传来,“你们禁卫别太过分了!我们千里跋涉护送各县给陛下的贡品,还有一应各县所交的征税钱粮,足足二十大箱,手下的兄弟们早就疲惫不堪,你们竟还要收取过城费!给了几十串钱还不嫌够,这大过年的,是想闹事吗?!”
那统领前头的禁卫肩上有虎纹,看着不像一般人,他笑不露齿,言,“姚统领,这回京收取五两银子,十几串钱怎么会够数呢。你素日不做这些,我也不怪你,但是所有过往队伍都明知的规矩。你也知道,最近军中都不好过,上头发下的钱粮迟迟未到,我们总得想点法子过冬啊。再说了,您这卡着时间进城,可没一炷香,万一关城的时间迟了,上头怪罪下来!我们可承担不起啊!”
“是吗?!那你这过城费,是收给谁的?!”他从未听说陛下下过明旨。
“自然是秉了上意的。”袁将军言。
“胡扯!”姚将领怒斥起来,“袁将军,虽然你是京城贵族子弟,但只是个远亲,身上也没有实打实的军功,不过是靠着长辈和祖荫。我手下的这些兄弟,都是边境战场上杀回来的,从未受过这样的气。既然如今,你不想好过,那大家就都别好过了!”话音落,他突的挑起长枪刺过去,将尖叫痛喊的那禁卫挑起。
眼瞧这枪直入血肉,那袁将军胸前鲜血直流,怕已是重伤。原先站在他身旁的副将亦是动了真怒,言,“姚统领,我们禁卫纵然只护卫京城,但素日训练也不是摆着好看的,你是想打吗!”他身边的兵卫早已进入戒备状态,身侧的长刀已半出鞘,瞧着也是不想忍。
这大半年没有钱粮,走的又是护送贡品的苦差事,去找上头反馈总是说再等等,直至前些日子从二队统领那得知,因他是年家子弟,才借着自家嫡孙的人脉从雍王那儿要来了钱,姚统领才明白,不是没有不是不给,而是有人贪了。
从那日起,他心里就憋着一团火,直至今天全数发了出来,“哈哈哈,打又如何,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我们这些征战边境的将士是不能轻贱的!”话音落,他挥手一扬,周边的兵将立刻冲杀,而另一头那些禁卫也开了刀,与他们刀剑相向。
兵戈之声最是响亮,还夹杂着人的痛呼哀嚎,一下就惊动了京城所有人,百姓们都亮起了烛光,离得近的都紧闭门户躲避,离得远的富贵家则派小厮一直盯着街上的动静,如有人来立刻关门闭户,绝不让一个人进。
可他们打开门才发现,寅虎卫的两队人马早已沾满整个长安所有的大街小巷,举枪的、拿刀剑的小兵倒在其次,那身骑汗血马或白马,身带铁面的高大将领颇引人注目。寅虎卫的马蹄铁是银铁所制,这两队人马足数千人,幽若城墙一般,虽未能止戈,但是将打起来的两方圈在城门内外,这下除了城门处离得近的百姓仍提心吊胆,其余的百姓的心算是半放了。
而此时皇城里,刚准备入睡的帝王也被连夜进宫的大臣们惊了,这原本应当早晨才开始的朝,却已是蓄势待发了。
他招来王福,问,“出了什么事。”那头侍女太监都递上凝神静气的茶水,有的替他梳妆换衣,还有的在王福的示意下开宫门将太医都叫回来,寻一个最得力的伺候在陛下身侧,其余的都待命。
王福赶忙上前,言,“陛下,京城禁卫跟护送贡品的兵士在城外打起来了,如今整个京城都乱了,寅虎卫都起了,狭着刀剑护卫着呢。”
帝王怒火攻心,斥道,“立刻让他们停下来,天子脚下,不顾百姓安危,不顾大梁体面,若传出去,我大梁威严何存!”
王福声音也很急,“陛下,已经在派人劝了,可是姚统领将袁将军刺伤了,眼下双方都杀红了眼,伤亡惨重,这实在是劝不动啊!”
姚统领?!文帝意识到了什么,“是那个曾在边境斩杀南楚三将,身上有军功的姚军?!”瞧王福点头,他疑惑道,“他不是应该在西南守卫吗,怎么会护送贡品呢?!”这种事儿,也轮得到边疆大将做,荒谬!
“这。。。。”王福思来想去,决定如实禀报,“陛下,现在事态紧急,这些事儿奴才现在也打探不出来啊!还有,朝臣们都在外头等着了,奴才看,不如。。。。”
帝王深吸一口气,“将他们都带去太极殿,今日早朝现在就开,两位丞相来了没有?!”眼瞧朝服穿得差不多了,便对身边的侍女低声道,“动作快些。”这件事儿必须立刻解决,还得解决好了,否则后患无穷。
“诺。”侍女柔声应了,将最后一个扣子扣好,见朝服确无问题,便为皇帝带上冕旒,确定正了不会歪着,便赶忙退下了。帝王见她退了,周边人也下去,便加快脚步朝外而出。
而王福则跟着他的脚步边走边说,“两位丞相早就在太极殿偏殿候着陛下了,朝臣们大多到了,但有些住得远儿脚程慢了,依奴才看,不若先都让他们在暖阁候着,陛下先见见两位丞相吧。”
这头皇帝‘嗯’了一声,上轿时却见他欲言又止,“有话就说!什么时候了!”
王福长叹,将自个儿刚才从小太监那得到的消息脱口而出,“前方来报,雍王殿下去了,将姚统领和袁将军都打了个半死,姚统领战场杀伐习惯了还好些,可袁将军本就有伤,按太医的诊治,没有数月是下不来床。这下兵戈是停了,但是。。。。。”他瞧了瞧陛下的神色好似要吃人,接着说,“但是两边的队伍都只剩三分之一的人了,剩下的不是重伤就是死了。”
其实还不止这些,那小太监说,长安城门遍地是血,百姓们议论纷纷,更有那好事者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边境贪污连陛下都管不了,这军将打架表面上是为了小小的过城费,其实是对陛下不满呢。哎呀,这些大臣拿着俸禄,都干什么了。
有人说,最近征税也不轻,本以为都按府衙说的是因为天灾之故。眼下看来,无论交多少的钱都不是奉给朝廷,而是给这些官员养肥了。
这下可倒好,兵将刚停,百姓们又都不睡了,说啥的都有。寅虎卫忙着救治来不及管这些,可谣言若不管,仍由其传出去,恐怕也不是个事儿啊。只是。。。。。算了,他可承受不起雷霆之怒,这些,还是由两位丞相向陛下回禀吧。
帝王声音极沉,“有没有问,为什么打?!”
王福言道,“姚统领说,军中克扣钱粮已有大半年,他们这帮人在边境护卫着,一没赏赐二没军饷,反馈上去总是别推脱,说天灾繁重国库早就没了银子。如此便罢了,他们明明是边疆大将,却莫名其妙被西南刺史点去护送贡品,跋涉千里而来还要被禁卫收取过城费,他心中不忿,就动手了。而袁将军说,这过城费所有人都会给,是惯例,姚统领是故意找事。”
帝王心中怒火更甚,“朕可不知道,护送贡品还有过城费这一说!好,很好。朕这大半年光下发军饷就给兵部、户部下了三道旨意,每次数十万两白银,刺史那边递上来的奏折都说一切太平,可原来边疆却一点收不到!如此想来,这天灾一直不平,恐怕也是因为这群人。”这群大臣,真是办的好差。
王福瞧帝王周身气质极度阴冷,眼中却仿佛染着烈焰一般,心知,完了,这下年刚过,朝堂就要掀起风暴了。恐怕,整年都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