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气完笑完之后,对着少年一脸认真神色,她的想法也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变化。
停了停,她偏头打量谢安,若有所思:“君与他人似不相同。”
谢安的睫毛颤了颤,迎着她打量的视线问:“何处不同?”
王琅没有回答。
她出门之前在读王鉴二十年前上给元帝的一篇疏,那是王悦告辞前留给她的抄录副本,希望她有时间的时候能够读一读。
她当晚就读完了那篇二十年前的上疏,发现内容是劝谏元帝亲征叛贼,并举了大量事例论证自古拨乱反正之主必定躬亲征伐,如果大事不亲征,败亡身死只是时间早晚。
这是政治家的上疏,不是文学家的议论,见解极为精辟,让王琅读完先是拍案叫绝,随后悚然发冷。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时代,武力优于名分。淝水之战是东晋生死存亡之战,谢安还可以功成身退逊位,但像北伐这种克定之战,能主导打赢的必定是一代雄主,怎么可能拱手把功劳让给在后方什么力都没出的皇帝。
赵匡胤黄袍加身也不见得完全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他麾下想博从龙之功的下属共同的想法。
要不是为了攀龙附凤做开国功臣,谁会为你那么拼死效命?
王悦给她看这封上疏,当然不是鼓励她北伐以后谋反,而是告诫她北伐的后果以及王导对北伐的态度。
打从一开始,王导就看透了晋元帝没有收复北方的能力,晋明帝倒是喜欢亲征,但继位没两年就死了,现在是幼主在位,宗室里也没有曹操、司马懿之相的人物。
就算有强臣成功北伐,对江左朝廷也是一场生死动荡,倒不如彻底放弃北方,凭借长江天险全力保住南方。
只要能渡江进入南方,朝廷就尽自己的职能加以抚恤救济,仍然留在北方的生民则自求多福。
这是王导的想法,也是王导的做法。
温峤说他是江左管夷吾一点也没有说错,对江左士庶而言,他确实是堪比管仲的贤相,但也仅仅是对江左而已。
自私又现实。
其实这也没什么,每个时代都有自私现实的人。
真正可悲的地方在于不是没有人心怀梦想努力,但现实的引力太重,只有最顺应现实的人最终得以成功,怀揣梦想的人反倒引发祸乱。
这才是这个时代作为黑暗时代的本质。
谢安被视为王导政策的后继者,抑制了桓温的篡位野心,打赢淝水之战。
他唯一与王导政见不同的地方就是尊崇皇室,主动放权,瓦解了王庾桓谢以来的门阀压倒皇室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