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还是冷着脸说:“那我给你开个单子检查一下吧。一般直系亲属大概是70%的匹配率。但是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还年轻,少了个肾脏对你生活影响很大。”
我哪里有生活了?我是在生存。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生活那是高级词汇,我暂时还用不上。我说:“医生,我父亲没有参加医保。所有的费用都得自理。换肾手术费用高吗?”
医生皱着眉头回答我:“不管是换肾还是血液透析,如果没有大病保险,费用都很高。换肾要二十来万,而且还需要终身保养,血液透析的话,看他病情而定。但你至少也要准备差不多这钱。这病就是个富贵病,二十万能撑过今年,以后每年都还有可能需要一些钱。手术的话,要把钱提前缴纳到医院里来。血液透析按每次治疗费用交纳。”
二十万,那时候在我那暴发户的老爹眼里,简直跟现在两百块钱似的。可现在他白发苍苍,瘦骨嶙峋,一脸消瘦地躺在病床上,早就没了当日中气十足盛气凌人的成功人士形象。二十万就是我们的天。
我坐在老爹边上,说道:“爸,你那时老嫌弃自己没有富贵相,现在总算得了种富贵病,也算满足了你心愿了。”其实我老爹待我还算不错的。山沟沟里飞出我这么只金凤凰来,考到A大这事比他变成暴发户还光宗耀祖。他每次拿着一打钱让我买点文具买点书的时候,我都觉得他粗俗。这年头都送人卡,哪还一摞摞地往外扔现金的。而且我又不爱花钱,他给我多少我都不爱收。我越这样我爹就越觉得我是只凤凰。有时候都不叫我“小然”,直接说:“金凤凰,等你毕业了,你就来帮爸爸。爸爸的天地广阔着呢,就等你这样的人才来施展拳脚。”
可惜,我这只金凤凰也拔不出金毛来,到头来不还得为钱东奔西跑?
我去做肾脏化验前,问了一下我妈,家里积蓄还有多少。我妈这几年真是老得快。虽然早期我家就是一农民,在山沟沟里我妈还是插秧高手,可我家有钱的时候,我妈把所有高档的美白产品都抹在了脸上,天天跟住在美容院似的,捯饬得比我还嫩。现在尘归尘土归土,我们家被打回了原形,我妈也体现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只不过起点有点高,是从那样精心保养的贵妇脸一下子变成斑斑点点的黄脸婆,所以显得老得神速,让我看着特别的于心不忍。
我妈抹着眼泪告诉我:“家里还有万把块钱,都是棺材本了。死东西到老了还要折腾我啊。我是哪辈子欠了他,找了他这么一个烧钱的主儿啊。”
说着说着,我妈就恸哭起来,跟我们这病房死了人似的。
我宽慰地拍着我妈的背,想着当初我老爹有钱时,我妈还涂着指甲油跟我说这辈子积了什么德,你爸怎么能发这么大的财呢。人生跟过山车一样,把你捧到最高处,你在上面风光无限,觉得天地都是你的,可以跟Jack一样吼着“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然后“哗啦”一声,还没等你清醒过来,你就已经被摔到最低谷了。
我倒是也没有什么可埋怨的。福也享了罪也受了,算盘珠子拨一拨,我们还算赚的。大不了当中间的发财是黄粱美梦呗,要是我们压根就在那山沟沟里没出来,哪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情绪呢。
以前我是个感情用事的傻孩子,现在我脱胎换骨,家里我是主心骨,越慌乱的时候我越需要镇定。
钱钱钱,当务之急是筹钱。医生说的对,即便肾源配型成功,我爸这身体也不能进行手术。趁我还不用捐肾之前,我得先把我们俩的手术费、血液透析费用都攒齐了。
我记得我的卡里还有两万多块钱。当初家里出事,我为了逃避一心要考研。没有钱就把所有的名牌包包名牌衣服都卖了,凭这个收入我竟然还坚持了两年。我又开始学着打工,半工半读,省吃俭用地也存了点钱。
我把卡塞到我妈手里,告诉我妈密码,让她医院有急用就从这卡里取钱。我做完化验就买了去往A市的火车票。
A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燥热。火车站的广场被烈日炙烤得快要化了。我站在广场中央,觉得一阵阵的眩晕,旁边的高楼像是一幢接一幢地倒塌下来,地面也要塌陷下去。我蹲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人总是在这样的地方产生举目无亲、无枝可依的错觉。其实也并非是错觉,这是我的真实世界。
第7章 第二章 意外;恶(3)
我先给郑言琦打了个电话。她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有钱的人。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电话那头她的声音颤颤巍巍,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小然,我真不是有意的。那天你喝醉了,那人说送你回去。我总不能说我来送粉丝吧。”
我都差点忘了这茬子事情了,忙着论文提纲忙着筹钱,都忘了我不久前还经历了这么悲催的事。我就当被一条狗咬了,难道真拿着名片泼人家硫酸去?泼了也不能让时光倒流,历史重写。
当然郑言琦的话显然也很可笑。看她现在这鸟样,大概也明白那天晚上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现在能明白,那时还能不明白了?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我都懒得去追究。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还不如做点能改变将来的事情。我说:“你在哪里啊,我去找你。”
她生怕我拿把刀去捅了她,哼哼哈哈地放不出个屁来。
我说:“我不跟你说那事儿。我有别的事情找你帮忙。你在哪里?”
丫又在新光天地的星巴克等我,跟那里的星巴克是她家开的一样。
我淌着汗挤在公交车里。公交车上的电扇积满了灰尘,微弱无力地转着头,随着车的簸动,电扇头也一颤一颤的,发出吱嘎吱嘎的噪音,仿佛一个不小心还能从车体上掉下来。我看着电风扇,觉得此刻的我就像是它,满身尘埃,不堪一击,只要再来根稻草,我就要崩溃了。
郑言琦穿了一条Dior的高腰裙,翘着Ralph Lauren的高跟鞋等着我过来。旁边的位置上还放着她Chloe的包包。
我估算了一下,把这三件东西卖了都能抵上我们家现在所有的存款还有富余。
所以我还没坐稳,就开门见山地问她:“你账户上有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