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说你老大不小了,该到成婚的年龄了,家里就有个仙女不是?她见“兆富”满脸迷惑,索性毫无顾忌地说道:“我说的是红霞,要是能把红霞娶进门,那可是邓家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红旗全不知奶奶并非在说自己,兴奋使他的脸一时涨得通红,轻轻地叫了声“奶奶”。这两个字刘氏并未听到,可她却用一双眼睛清晰地读解了,她马上嗔怪“兆富”简直是个痴人,咋连亲娘也不认识了?
结果使二人同时陷入了无法勾通和莫明其妙的境地,最后不得不由冬青来解围。过了好半天,刘氏才如梦方醒,骂自己老糊涂了。她轻轻地抚摸着红旗的脸颊,喃喃自语:“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兆富。”
红旗把自己反锁在鸽场胡万勇住过的房子里一呆就是五年。他潜心研读从北京带回的那摞手稿,时间的概念一度从他心中完全消失。因此,当他有一天忽然两眼放光地走在大街上时,没有一个村人能把他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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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篷头垢面却又笑容可掬,用已退化的语言向大家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村里人这才记起那个以一枚像章把鲍文化和小毛头赶出大队部的年轻人。红旗齐肩的乱发是红霞亲手修剪的。“都变成一个疯子了。”她象多年前对待那个大孩子一样,但一颗心在不停地乱跳。红旗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感受一双微微打颤的手和剪刀一起在头上游动。
他已从那堆手稿里完全读解了女人全部秘密,看每一个女人时都能从外衣窥透到每一个角落。在红霞为他剪发时,眼前不停地出现那个多年前裸露的玉体。他甚至有伸手触摸近在咫尺的身体的强烈渴望,哪怕摸一下那飘香的发丝也好。
可他一直静静地坐着没动,任由红霞的摆布。按照红霞的吩咐,当他洗一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重又站在全家人面前时,小伙子清晰地看到了掠过红霞双颊的红晕。尽管两人心心相印,可他们的私情如同一张厚硬如墙的窗棂纸,没有任何人能把它戳穿。在她们两情相悦地互相追逐直到发展到红旗以身相许的岁月里,即使细心如刘氏也没有发现哪怕一丝苗头,大家都将红霞看成红旗的母亲了。
他们知道,即使两人当着全家人的面做出些特别亲呢的动作,也没人理会,一方面因为红霞比红旗整整大了十二岁,另一方面还有过只差几天红霞就会和兆富挽手步入洞房的经历。
闭门研读手稿的五年时间里,红旗已变成了一个血性成熟男儿。他的性意识早在开始研读时就完全觉醒了。
因为整个手稿的内容虽是一部有关计划生育的著作,讲的却几乎全是女人生长发育和生儿育女的隐秘。这对一个步入青春期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力催熟剂。无数个深夜,羞耻感和发泄欲常常让红旗难以入眠,他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着红霞的名字,却又在不停地咒骂自己的肮脏欲望,因为他觉得这是对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个冰清玉体的亵渎。他在这种矛盾的双重压力下苦苦挣扎,开始做一些形形色色的怪梦。梦里,红霞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可当他心怀邢恶的欲望走向她时,又望而怯步,不得不捶胸顿足。此时,他会发现形形色色的女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最多的是那个鼓励自己外出闹革命的和红霞有着同样名字的学生。此时,他会把所有胆怯全都扔在脑后,恶狼般地扑向她们,探寻她们身体的所有伸手可及的秘密。然而,此时连他也分不清成为自己发泄工具的究竟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圣女了。醒来后,才发现浑身是汗,内裤里全是冰凉的遗精。
他研读手稿的五年,事实上是矛盾的心理在作殊搏斗的五年。
一方面,他有着见一面红霞的强烈渴望,另一方面,又有着从手稿中破译女人全部秘密的强烈好奇。好奇之所以战胜渴望,是因为渴望在不自觉中帮了好奇的大忙。
他分明从红霞和所有人眼里看出,她和他们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而并非一个男子汉。他要让自己在鸽场这间屋里变成一个谁也不敢小瞧的男子汉,并确信那时完全可以有资格成为爱进骨髓的姑娘的男人了。
时间有时有着天然的巧合,当他对厚厚的手稿倒背如流时,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可以娶红霞的男人了。这种突然而生的自信心却没能帮自己的忙,当他兴高采烈地走出鸽场后,除了奶奶混淆了住事和现实所说的那些话外,几乎包括红霞在内的所有人仍然把他当成孩子。
他的自尊心遭到了严重的伤害。随社员在地里干活时,他的锄头常常苗草不分统统锄掉,即便这样仍然会被社员们落下一大截子。往往每天都累一身臭汗却只被记工员记三分工——尚不足一个正常劳力的三分之一。
他很快成为了一队社员嘲讽的对象,就连他看一眼就可以窥透身体全部秘密的女社员也毫不客气地奚落他。最使他不能容忍的是冬青对他的尖利奚落。这位在邓家长大的姑娘已于两年前成了邓家的媳妇,她与兆财的婚事没有一个人感到意外,与一队生产队长跃进半年前从张家窝棚村娶回一名叫杏花的粗壮姑娘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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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跃进坐着马车到张家窝棚迎亲时,全村人都为生产队长捏了一把汗,不仅因为跃进曾率领一队社员与张家窝棚村群欧达十八次之多,新郎官的叔叔还曾抬尸洗劫过张家窝棚。然而,情形却恰恰相反,当迎亲队伍进村时,欢呼着围观的张家窝棚村人达数百人,即使曾被跃进拳头打得鼻青脸肿的社员脸上也流露出了真诚的笑意,因为他们知道,阻止两村械斗的群鸽就是张家窝棚的这位新女婿养的,把盐碱地改造成高产稻田也是跃进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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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婚事完全释解了两村的恩恩怨怨。
张家窝棚村人慷慨地把村里挣工分丝毫不输给哪能个男人的姑娘嫁给蛤蟆湾子一队队长,他们一致公认只有跃进才有资格迎娶这个姑娘。杏花的过门的确给跃进带来了荣耀,她除了经常得到社员们的由衷赞扬外,几乎每天晚上还要受冬青表扬。
红旗则是冬青对杏花的表扬的反面陪衬。
“你们都看看,新媳妇今天挣了一个半工分,我们红旗却只有三分工,五个红旗才比得上一个杏花!”她这样大呼小叫的时候往往连红霞也在场,这使得红旗无地自容。
他端着碗在院子的一角默默地吃饭,从记忆里搜寻冬青五年前的模样。那时,冬青还是一个腼腆得说话都会脸红的姑娘,可现在已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管家婆了。羞愧中红旗惊异地这种变化,却找不到这种变化的一点儿依据。他这才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自己虽然足以窥透任何一个女人的身体,却无法看清任何一个女人的心。
不仅红旗,包括秋兰在内的所有家人都对冬青的变化感到吃惊。婚后仅几个月,冬青显然成了邓家的当家人,开始替代刘氏的一家之主位置。此前谁也不知道她会有那样大的嗓门。不管是冬闲在家还是农忙从地里回来,她的身影和吼叫声充斥在家里每一个角落。她不象刘氏当家那样事必恭亲,而是给每一个家庭成员都安排上任务,就连孩子们也不例外。
“别把自己当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小姐。我们家没有仆人!”她对不听吩咐的所有人都大声喝斥,丝毫不给谁留一点面子,甚至时常为几个贪玩的孩子弄得混身是土或在吃饭时米粒掉在地上而大发脾气。
起初,秋兰还提醒这个做了自己妯娌的亲妹妹:你是新媳妇,新媳妇哪有这样当的?谁知马上遭到了冬青的驳斥:“你说媳妇该咋个当法?这个家要是没个人管,非乱套不可!”她固执己见我行我素,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兆财甚至比孩子们对冬青更加畏惧,对老婆的反常举止视而不见。这使得与冬青多次产生正面冲突的飞云对兆财老大看不起,趁冬青不在的时候问他还算不算个男人。飞云想以此激起兆财的怒火。兆财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三天内必有场透地雨。
坝地之争之后,虽然各种各样的传闻仍象以前一样通过各种途径传到蛤蟆湾子村人耳朵里,但村里人失去了先前的热情,如同一个得了臆症的初愈者,整个神经系统都处于半麻木的状态,以致于两年前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二十多名来自城里的男女学生成为村里的成员都没有感到一点奇怪。
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