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语气永远是如故的寒冷,三月暖风未曾灼过心田一寸温。
於是她便收了心下那声叹,继续稳稳当当架着马车向前行进了。
沉瑟离去时搅动的马车帘似乎摆幅也未曾缓下,人走茶凉好似说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微风细雨下的也未免太过刁钻,趁着帘子晃荡的缝隙便可劲的往里钻,一不留神便扫了一脸细密的雨珠。
苏提灯有些着迷的盯着那偶尔晃荡起又闭合上的车帘所露出来的那一方靛青苍白天空望得起劲,心说,还好自己从小就被废了经脉,就跟那从小被夺去七寸的蛇一样,活下来是侥幸,可同样,这样的蛇还能活下来了,就是苍生的不幸了。
他忽又无声笑,正好没了软肋,正好……还有毒牙。
君山白毫仍旧能闻得出曾经那股子沁心的熟悉味道,只是,入了口便是麻木。
五感已失一感,一感已失,其余四感便是打蛇随棍上,不会晚到哪里去,或许片刻或许今朝亦或许他日,祈祷了许久愿苍天失手,多拖延的恶梦还是如期而至。既然做不到缅怀那何必不将它举办成一场欢庆。
『若我还能为人……』
这句话,今后也只是想想罢了,既然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妄谈甚么合家亲情欢乐团圆,妄谈甚么温香软玉素手在怀。
『你哪怕还是个人的时候,不照样是个废人么?』
他忽又在内心自嘲,重重将茶盏弃于桌上——这一局,他跟老天爷赌定了。
万千人命我不惜,白骨累累我不怕,纵使赔上生生世世,那个曾真心实意待过我的姑娘,我也一定要将她夺回来这人世间来!
『公孙月,你醒之后,恨不恨我,爱不爱我,都没关系。』
『说到底我不过也是一个自私的人,不甘心这么多年都是孤苦一人,不甘心从小到大未曾得过苍天一顾,我想要的,无非是让自己不那么后悔便是了。』
『恨我吧。』
『没关系的。』
『我还能爱着你,于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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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日之下,宜进攻,宜收妖,宜惩恶扬善。
只是,关于摧毁地城炼狱这里,大家却是不用言明的晦暗默契——低调,再低调。
这个地方的存在一旦流传出去,于人心又是一场极大的惶恐,这也是冯老当初担心的一个缘由,如何天衣无缝的连锅端掉,还要必须做到悄无声息,万一留存一个余孽活下,便是往前往后中不敢深思的念想里一道时时刻刻得揣着的暗刺。
其实,冯老曾因这件事,在行动之前,特特找了一趟苏提灯。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正渊盟同鬼市一样按兵不动,不在第一时间去摧毁地城,其实都是含了这份心思在其中的——向来最恶不过人心,向来最诛心不过人言。
正渊盟虽还有十几位高手前辈,但是基本是各有各的职责,除了本身就常年在北地逡巡的几个此刻理应援手之外,其他的并未得回调之令。因为其他地方确实脱不了防守,冯老很清楚正渊盟近些年的情况,都是把『钱』使在刀刃上的。除了常年随意活动的柳小喵和薛黎陷是随时可差遣的,其他人基本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守在某个暗处,默默注视着有没有坏人行事。
加之当时南宫家没有被沉瑟那么胡搅蛮缠般的乱烧一通,公孙与苏家退隐,南宫家和卫家当时是管事的。
因此,当初冯老来这一趟,一是谢沉瑟抛砖引玉,二是将后顾之忧说给了苏提灯听。
势必要聚集一些江湖人,势必要让他们知道正渊盟灭南宫家这一举灭的是对的。
可是,那种腌臜地方传了出去,会否扰人心?会否乱江湖?
苏提灯当时对冯老的拜访并不意外,只是他不意外的是,他们理应谢沉瑟。并不曾想到会有那般长辈同小辈的促膝长谈时间。
加之了解冯老的初衷,苏提灯也有些讶然,及至送走了冯老,他仍旧有些茫然的站在回廊上发愣。
沉瑟毫不客气的过来冷嘲热讽,「你该告诉他老人家不必担忧,你压根没想叫那群人活着回去。」
「向来最恶不过人心,向来最诛心不过人言。沉瑟,你也不怕你将来下了拔舌地狱。」
沉公子夸张的倒抽了口凉气,又阴森森道,「比刻薄不该是你先被拔的么?」
苏提灯斜睨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径自回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