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师父,若没有他,我根本就活不下来。让一个写满传奇的狙击手去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猴子说得对,实在难为他了,但师父是倾尽心血的。去了苏联才知道我不知不觉已是别的狙击手钦羡的对象,因为我稳如磐石的姿势,因为我敏锐精准的判断……可我很清楚,比起师父,这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太多太多,他来不及教,我来不及学。
那时浅薄得很,不懂什么大局,不懂什么大爱,一心只想报仇,凭些拳脚,乱闯乱撞,蛮不讲理,忍不了脾气,静不下心,所以惹得师父要不停地救我、救我,甚至在周全不了自己的时候还要救我。
手上削着子弹,我一直想着师父那手子弹雕花的本事,可研究了大半辈子也弄不懂皮毛。平日里有事无事削着,权当缅怀。很多道理师父在世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懂,如今懂了,这世上已再没有师父。
最后,我带上了小军,但没收他做徒弟。倒不是我怕,而是我配不得做别人的师父。到达目的地,雨林气候湿热,雨水、汗水将衣衫浸透,闷出满身痱子,难受得很。这天暴雨,狙击镜里是茫茫森林,没有异况,而我接到的指令却是在这一带歼灭敌军精锐的狙击小队。
“石队长!石队长!”树丛里跑来一个人,是小军。回身,枪杆不慎碰断身边一株植物,植物断口处汩汩涌出鲜红的汁水。小军见了,好奇地伸手去探,那手上□□□□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咦?这是什么?”
“别碰!”我连忙拿枪挑开了那株植物,厉声问道,“为什么不带手套?!”
“热得要命。”小军给我看了手上的痱子,委屈道,“都长痱子了,带不住。”
“热不死,带上!”我指指地上的汁水,“这是见血封喉,你要碰上早没命了。”
“啊?!”小军脸色惨白,“这里真古怪。石队长,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无心的话勾起尘封的往事,是师父偶然提过,南方雨林最可怕的是见血封喉——一种折断后会流出红色汁液的植物,那汁液,剧毒。我看小军一眼,“什么事?”
“哎呀,差点忘了!”小军跺脚,“那边有情况,民安哥哥追过去了。”
“什么?”脑袋嗡得一下,心里焦急,但脸上竭力维持着不露声色。师父教过,作为领头,任何时候都不能慌乱。我问道,“数量?方向?走了多久?”
“就那边,有不少人。”小军指了指前面的密林,“这会儿应该走挺久了。”
“走!”我提枪追赶,没有犹豫。暴雨,暮□□临,剧毒的汁液被雨水稀释,淌在脚边,落到眼里,像血,像那个雨夜在我脚边淌过的血。
“卧倒!”枪响,我猛地按下小军懵懂的身子,子弹打穿我们在它前面站过的老树,弹孔淌出红色。见血封喉!敌人竟在弹头上涂了见血封喉!
又是枪响,清脆利落,来自附近。搜寻一下,立刻发现了沈民安的狙击点——在一堆乱石后面,被密密的草丛遮掩着,而他的对面是更大的乱石堆,那里似乎正有动静。
“谁?!”挪动到沈民安身边,他警觉地翻身将枪口朝向我,一如当年我初见师父。一见是我,沈民安撤回原位继续瞄准,冷冷道,“你干嘛?”
“等等!”我无视沈民安的敌意,一边观察一边按住他的枪杆,“别上当。”
“多事!”回应我的是不满的话语和倔强的动作。
“可能是诱饵,再等……”狙击镜里出现了浮动的军帽,我提醒着,只是话音未落,沈民安已经击发——子弹正中军帽,伴着对面一声闷哼,血迹浅浅溅开。
“最后一个了,”沈民安挑眉,扔来一句,“不劳您大驾。”
“子弹削过了?”想着那利落的血迹不像普通子弹击中眉心的样子,我转身问道。
“我不会削,当然不削。”沈民安起身,大步离去,“不像你……”
“砰!”
“趴下!”
“噗!”
“砰!”
……
话未讲完,对面枪响。师父教过,用自伤迷惑对手、骗取位置是狙击高手绝境夺命之策。极小的几率,今日遇上。一跃起身,承受子弹,然后举枪瞄准,最后一击,交换性命。
倒下,一弹穿心,见血封喉,一切从容。师父最后教的:优秀的狙击手,永远把活的希望留给别人,哪怕是不懂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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