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坐在空荡的青少年代表队更衣室里的一条长凳上。其中一张写着充满戏剧性、激励人心字句的纸条掉落在地上,它已经起皱,被踩上了鞋印。彼得一次又一次地读着它。他记得苏恩是什么时候将它贴上去的。当时,彼得刚学会阅读。
他是个直直朝黑暗坠落的孩子,而冰球找到了他。苏恩将他拉到水面,而这个球会让他浮了起来。妈妈在他上小学时过世,而爸爸总是在欢乐的醉汉与邪恶的酒鬼之间摆荡。要是一个小男孩找到能够抓握的东西,他就会一直握住,直到关节发白为止。苏恩总是在那里,无论输赢,无论是在熊镇,还是在地球的另一端。当伤病来袭,当职业生涯画上句号。当时,彼得在一年内埋葬了自己的父亲与儿子,是苏恩打电话给他,说这里有个球会需要协助。而彼得需要体会这种感觉:他在人生中能够掌握某个东西。
他知道当冰球告诉你“你已经玩完”时的那种寂静感——你会很快开始想念冰球场、更衣室、队友们、巴士旅行和加油站卖的三明治。他知道自己十七岁时是如何看待那些在冰球场外转来转去、成天唠叨着自己的丰功伟业、充满悲剧性的冰球选手的,而随着每个球季过去,他们的听众越来越少。体育总监的工作给了他延续团队生活的机会——打造更伟大的事物,能够活得比他本人更长久的事物。但是,这是伴随着责任的:做出困难的决定。与痛苦共存。
他拾起那张掉到地上的纸片,最后一次读着它:“想怎么收获,就先怎么栽。”
今天,他要说服那名当初将他拉到水面上的男子自愿辞职。赞助商与理事会甚至不愿意把苏恩炒掉,甚至不愿意给他遣散费。彼得被派去告诉他,只管安安静静地离开,因为这样对球会是最好的。
苏恩始终独自住在那栋小小的房子里,他很少有访客,但来过的访客都对屋内的井然有序感到惊讶。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一个终生光棍的老男人家里可能会乱七八糟,摆着成堆的报纸、啤酒罐和比萨纸盒。但是,他的家并非如此。干净、整齐、清爽,墙上甚至没有挂着冰球海报,书架上更没有堆着奖杯。苏恩对任何纪念品都不感兴趣,他在窗边摆着盆栽,夏天休赛期间,他就在屋后那座小小的花园里种花。一年中剩下的时间里,他有冰球相伴。
他喝下即溶咖啡,喝完后马上就清洗杯子。有一次他被问到,如果想成为成功的冰球教练,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他回答道:“要能喝下非常劣质的咖啡。”在所有的日子里早出晚归、待在冰球馆里、烧焦的咖啡壶、廉价咖啡机、担任教练时随队出征、路边与世隔绝的小咖啡店,借用学校餐厅场地举行的训练和竞赛,家里有着昂贵浓缩咖啡机的人,怎么能够忍受这一切呢?你得习惯没有别人所拥有的东西——休闲时间、家庭生活、好喝的咖啡。只有最刚强的男人才能忍受这种运动——那些在需要时,能够喝下冷咖啡的男人。
他步行穿过这座小镇,跟几乎每个年过三十的人打招呼。这么多年来,在某些时刻,他甚至当过每个人的教练。然而,青少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他每年能够认出的熟面孔越来越少。他和城里的孩子之间已经失去了共通的语言,这让他像传真机一样遭到淘汰。当越来越多的青少年选择不打冰球时,他其实并不理解为什么人们认定他会相信“孩子就是我们的未来”。哪有孩子不打冰球的?
他走在通往森林的路上,就在拐进通往犬舍的弯道时,他见到了班杰。小男孩太晚捻熄香烟,被他发现了,但苏恩装作没看到。当他自己还是球员的时候,队友们常在各节间的休息时间抽烟,有些人会喝高浓度烈啤酒。时代变了,但他并不确定,比赛是否正如某些教练所想的那样,发生了变化。
他在篱笆前方停下来,看着奔来跑去的小狗们。那名长发小男生站在他身边,面露不解之色,但并没有询问他的来意。苏恩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
“上周六的比赛打得真好,班杰。打得漂亮。”
班杰低垂着头,沉默地点点头。苏恩不知道这是出于害羞还是谦卑。因此,他指向篱笆,补充道:“你知道,当戴维刚成为教练的时候,我总是告诉他,最好的冰球员就像是最好的猎犬。他们生来就很自我,他们总是为了自己而狩猎。因此,你需要栽培他们、训练他们,直到他们也开始为你、为他们的队友狩猎。直到那时,他们才能够成为非常非常好的球员。”
班杰将眼睛旁边的刘海拨开,问道:“那你想要一只吗?”
“我已经想了很多年了。但过去我总认为,我没有时间养一条小狗。”
班杰将双手插进夹克的口袋,用脚跺地,将鞋子上的一点雪甩掉。
“现在呢?”
苏恩笑了起来:“我感觉,我很快就会比平常有更多一点的休闲时间了。”
班杰点点头,在这段对话中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都喜欢戴维,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是为你而战。”
“我知道。”老人应道,再次拍拍小男孩的肩膀。
苏恩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不确定这是否对班杰有任何帮助。但就在苏恩与戴维一直争论十七岁球员是否该加入甲级联赛球队时,他们对此其实意见完全一致。他们意见不一致的,是该让哪个十七岁球员加入甲级联赛队伍。凯文或许有才华,但班杰具备其他所有条件。苏恩总是比较关心绳线的长度,而非气球的大小。
爱德莉从屋内走出来,用手弄乱弟弟的头发,握了握苏恩的手。
“我是苏恩。”苏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