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行:1916年,袁世凯称帝,云南的护国军出兵四川讨袁,在川南与袁世凯的北洋军展开了决战。我爸爸当时率领四川护国军第四支队,决定占领丰都城,切断长江的交通,阻止袁世凯把援兵派到川南,以支援云南护国军作战。他们很顺利地攻下了丰都,但是袁军很快向各地发出命令,调来了六七个团的兵力,赶往丰都增援。当时敌军的兵力几倍于护国军,我爸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决定将部队撤出丰都城,向农村转移。
正当他组织部队撤退时,突然发现身边一个士兵身体过于暴露,受到敌人火力的威胁。他马上扑过去,大声吼道:“危险,快趴下!”话音未落,一颗飞弹射穿了他的颅顶,从右眼眶飞出,眼珠子当即破裂流出眼窝。这时北洋军已进入城内,战士们慌忙把他抬到一家药店里,把头部包扎了一下,藏到楼上的仓库里。
那个地方一个邮政局局长是反对袁世凯的,很同情革命,他就把父亲接到家里去养病。一次他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了,父亲一个人在屋子里,听到敌人炮火不断,觉得不太安全,就背了床被子从窗户里跳出来,跳出来之后那个房子就被炸弹给炸掉了。我爸爸就捡了一条命。那个邮政局局长回来看了很难过,还在山上为父亲修了坟立了碑。
解放以后,我爸爸在西南政治局当主席的时候,觉得很感谢这个人,就专门把他请来。
他大吃一惊,跟我爸爸说,我没有亏待你,把你埋在山上了啊。爸爸就跟他说,哪里的事,我根本没有死。
记者:据说后来给您父亲治疗眼伤的是一位德国的医生,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动了手术,这位医生感动得不得了,称您的父亲为军神?
读不完的父亲…采访刘伯承的长子刘太行(4)
刘太行:当时我父亲的眼睛打瞎了,袁世凯的政府还到处抓他,所以他就到处逃跑。因为伤口的肉开始腐烂,眼看就没办法了。他的一个副官找了一个箩筐,把他从涪陵抬到了重庆。后来就找了“宽仁医院”(现重庆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这个医院是德国人开办的,请了一个比较好的医生——一个德国医生给他治眼睛。
动手术时他就问医生:“打麻药对我的脑子有没有影响?”
医生说:“当然有影响的。”
他就说:“那我动手术不用打麻药了。”
当时,小医院的设备比较简陋。为了保护脑子,刘伯承拒绝使用麻醉药。当时,医生一刀一刀修割新长出的腐肉,每割一刀都疼痛钻心,令人难以忍受。但我爸爸一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手术前后做了三个多小时,他面不改色。等包扎完毕,医生见他扶着的椅柄上浸满了汗水,就问他很疼吧?我爸爸说:“这算不了什么,才割了74刀嘛,小意思!”
医生惊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就说:“你每拉一刀,我就暗记一数。错不了,错不了。”
他总觉得自己就靠脑子,如果对脑子不好就绝对不干,所以他开刀不用麻药这一点,我相信。后来医生翘起大拇指说:“了不起,了不起,你才是真正的中国好汉,你真是军神,军神!”
记者:可是后来您父亲两只眼睛都失明了,具体的病因又是什么呢?
刘太行:说老实话,我父亲的眼睛瞎掉就是看书看多了。
大概1965年的时候,他到中苏边境视察,每天都看书,我和妈妈都劝他,他还是看,后来视力就突然下降。他还患有青光眼,但是东北的两个医生误诊,说是年纪大了视力应该下降。他青光眼发作的时候就吐,吐得特别厉害。后来回到北京,到了北京医院动手术,医生讲动手术非瞎不可。大概动完手术还稍微能看到一点,不到一年时间就完全看不见了,只剩下光感了,哪儿亮他知道,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从那以后眼睛就瞎了。
记者:对于一个军事家、指挥家来说,双目失明是非常残酷的。那时候您父亲已经73岁了,刘帅双目失明以后,精神状态怎么样?
刘太行:直到眼睛看不见了,他还经常跟我们说,将来打起仗来我可以当个参谋——为了这个还跟医生谈了很多次。我们觉得他已经70多岁快要80岁的人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还跟医生讲,你把我眼睛治好给我放大镜,有放大镜再拿着地图我就可以给主席或者给总部当个参谋。
刘伯承的“敌进我进”
1937年9月6日,雨丝轻轻敲打着人们的脸颊,在陕西省三原县石桥镇,刘伯承师长站在检阅台上高声宣布:“今天是我们八路军第一二九师宣告诞生的日子。”上万个声音随着一个声音宣誓:“不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誓不回家!”气壮山河的声浪久久回荡在黄土高原的长空。
不久,刘伯承亲自率领一二九师指挥所和七六九团组成的先遣队,浩浩荡荡,东渡黄河,向晋东南抗日前线进发,开始了创建太行山抗日根据地的新时期。
记者:1942年麦收季节,日军突然对太行山发动规模空前的五月“大扫荡”,在艰苦的转移突围中,八路军总部机关遭到重创,左权副总参谋长牺牲。6月上旬,日军又发起对太行山南部的重点攻势,矛头直指一二九师师部。但是经过四昼夜艰苦奋战,您父亲率领第一二九师却胜利突出日军合围。冈村宁茨说,此次“扫荡”唯有一个“刘伯承集团”没有受损,日后定当多加注意。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读不完的父亲…采访刘伯承的长子刘太行(5)
刘太行:当时对一二九师的突围他就有三个设想:一个上策,一个中策,一个下策。
作为他来讲,当然希望是上策。所谓“上策”,是指当日军围过来的时候,我们的主力兵团和机关一起,想方设法从敌人包围的缝隙中,尤其是从部队和部队结合的空地中穿出去,然后绕到日本鬼子后面打,这是上策。
中策就是在日本鬼子包围的过程中,没有找到空隙,但是自己要制造条件,插开空子,然后钻出去。典型的就是经常用小部队去袭击日本鬼子,抓住日本鬼子想消灭共产党的心情,日本鬼子一“围剿”,就出了空子,在这种情况下突围就是中策。
下策呢,就是死命抵抗,换句话说就是“敌进我退”,到最后没地方退了,周围就全都是敌人,这是下策。他在指挥整个反五月“大扫荡”的时候,这个起了很大的作用,一是准备得较早,在发现敌人进攻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等敌人到了的时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很早就离开了原有的师部,日本鬼子还以为师部还在那儿呢,“围剿”当然扑了空。
日本鬼子对一二九师真正的“扫荡”是从6月9号开始的,但是他从5月21号、22号就开始行动。这是第一个特点。第二个特点是对将来被“围剿”所遇到的结果进行了预计,实际上讲了三个结果,但是仍然要向着第一个结果努力。当时日本鬼子有一万五,但是爸爸只有两千来人,其中还有七百多参谋人员。他自己带了一个小部队在前面探路侦查,比较大的部队留在后头。但是拉的距离稍微大了一点,再加上当时指挥大概也不太灵便,结果本来应该按时走的梯队晚了20分钟。晚了20分钟就走丢了。
当时我爸爸他们的部队马上就可以出去了,但是他就是不走,人家劝了他三四个钟头,他还是不走。他说这么多人,都是共产党培养出来的,把他们丢了,我怎么向党交代啊!后来找到了后面的部队,才都冲出了口子。
记者:在反“扫荡”过程中,刘帅提出了“利害变换线”的理论,可以说是抗日战争中非常重要的精华理论,就是对于交战双方利害两种对立因素互相转换的分析,您能说说当时是怎么提出这个理论的吗?
刘太行:爸爸讲了一个 “利害变换线”。敌人将要围你的时候,就有这样一条线。因为敌人的“围剿”不是围得很死,它总是各个部队向中心围集。“围剿”,一开始是很疏散的,而包围圈越来越小也就变得越来越密集了。但是再密集也总是有缝隙的。如果你侦查工作做得好,行动迅速,你完全可以找到这个缝隙钻出去。因为战争的情况千变万化,总是有各种情况在变化,跟不上变化就会上当,所以就得应变。这些理论都是爸爸亲自考察实践作出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