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大典仅过去了三日,慈宁宫那边便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皇贵妃陆若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已有大行之势。时间来的太快,皇帝和独孤若雪,还有太子夫妇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里,冯丽萱一直为陆皇贵妃侍疾,却处处遭到了令嬷嬷的阻挠,而那位皇贵妃气若悬丝,无力解释。
这番场景,更是令太子妃忧心忡忡。无可奈何,独孤若雪只好以皇后身份,安排尚宫局的宫人前来服侍,但她们在慈宁宫遭到了排挤。
令嬷嬷,一直与独孤若雪作对,而且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斥责若雪是一个魅惑君上、祸乱宫禁的薄命红颜,甚至还指桑骂槐,论说什么褒姒、杨贵妃,对陛下不利。这些话,也逐渐传到了后宫之中,引起了一些议论。
太子妃想及时止损,将这位老嬷嬷杖毙,却遭到了皇贵妃的竭力阻挠。这样的主仆二人,很让人不省心。
尽管慈宁宫的状况已经惹得太子妃等人心烦意乱,自己派去的宫人又进不去,但她仍然担忧着若华的情况,除了日常到祠堂祈福外,便是寻着机会去慈宁宫一趟,看望若华。
在第七天的时候,独孤若雪等来了这个机会,尽管遭到了令嬷嬷的阻挠,但在太子妃的责令下,若雪还是走了进来。
屋内的草药味已经不那么浓厚了,想来太医院已经渐渐撤走了吊命的药袋子,准备听天由命。讽刺的是,哪怕是皇帝在“驾崩”前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却让陆皇贵妃遭了罪。
“太子妃,怎么把药袋都撤了?这对皇贵妃的身体……”
太子妃的心情很是低落,却也无可奈何——这不是她的主意,而是陆皇贵妃的要求。“母妃已经放弃了,现在能活多久,只看她的意愿。”冯丽萱虽说对皇贵妃颇有些微词,但毕竟是自己的婆婆——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突然失去了一位亲人,心中自是不好受。
十几年前,太子妃的亲生父母双双去世时,她也是如此;但那更为不幸,因为冯丽萱没能及时地从宫中赶回家中,因而没能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
“我过去,把其他屏退下去吧。”独孤若雪令太子妃带着宫人们去,就连那令嬷嬷也不能留在这里。她坐在陆若华的床边,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在恨我?恨我夺走了你的太后之位?”
虽然与这位妹妹“分别”了这么多年,但凭借自己为数不多的了解,以及一些现象来看,妹妹若华对自己是有怨言的。无他,大概是自己的“归来”破坏了她成为太后的春秋大梦。
而且,皇帝在这之前也来过几次,许是给陆若华说了一些事情,可能是激怒了她。
“假惺惺的,独孤氏。”陆若华开口说了话,虽显得有气无力,但终究没有沉默下来,“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回来,而我却要死在这里。”陆若华冷笑几分,只觉得天意难测,“下辈子,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最好你早早地死了,我也就没后顾之忧了。”
陆若华的这番话,是不留什么情谊的,对独孤若雪来说,她好似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挑明的时候很少——就那么一两次,还质问着自己是否和她竞争所谓的太后之位的。
而到了这会儿,陆若华也没有称呼自己为“姐姐”,而是在“独孤氏”,意在表明,陆若雪在她的心底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人,只是独孤若雪而已。
独孤若雪拿起了桌上的一碗汤药——这没什么用处,只是图个心理安慰,却还想在这个节骨眼,给若华一些关心。“把这药喝了吧,可能还好受一点。”陆若华不予理睬,而是奋力地用胳膊将那碗碰掉,一摊子药汁洒在了床上。此番此景,让独孤若雪放弃了继续纠缠,而是告别了这位皇贵妃:
“既如此,那姐姐不再打扰妹妹的养病了。”她转身离去,留在陆若华眼中的,是落寞的身影。
当天夜里,黑云蔽月,陆皇贵妃驾崩了。
按照礼制,太子夫妇以及太孙是需要守孝三月,一年内不准谈婚论嫁。同时,皇贵妃亦是当朝太子的生母,日后无论如何是要追封太后,因此在丧仪方面,施行的是早些年礼部准备的皇后之礼。
历代先帝均为皇后(继后也算)所出,薨后行皇后之丧,陆氏身为皇贵妃生子诞嗣是头一遭,王启在某种意义上破坏了祖制。
因此,在次日一早的朝堂上,礼部右侍郎便提出,陆皇贵妃的丧葬之仪,应做出改变,毕竟当今独孤氏为后,再用皇后丧仪不合规制。在此前,皇帝没立后也就罢了,规制可以做出适当的调整,但今时不同往日。
“太子意下如何?”王启转向了太子,这件事他不想做出什么改变,虽然会让独孤若雪有些不舒服,但在国家层面,也要照顾储君的意见。
“父皇,儿臣以为,应以当年的世宗孝元皇后的规制下葬。”太子如是道,“昔日,孝元皇后原是惠王嫔,不为正妻。梅氏外戚扶立世宗后,孝元皇后为宁妃,元配梅氏为后。新明八年三月,世宗将梅家明正典刑,废梅后。
直到新明十年王嫔生哲宗、十二年生晋王,宁妃乃为后。因此,儿臣以为,母……皇贵妃陆氏,应当以孝元皇后当年规制下葬,符合规矩。”
“嗯,那就照太子说的做。”王启肯定了太子的建议,并着手让礼部安排。实际上,当年孝元皇后由于随帝同夜崩,当年的礼部是手忙脚乱,最后的丧仪礼制并不算全面——可谓有后之名而无后之礼。
现在来看,也是一笔糊涂账。但是,阴差阳错之间,也形成了“皇贵妃”的丧仪形式。因为武宗皇帝再给自己的宠妃江皇贵妃下葬之时,亦是用孝元皇后的礼仪,却极尽哀荣。
陆皇贵妃的丧仪逐渐确定下来,王启接下来该去翊坤宫了。
此时的独孤若雪心神不宁,甚至觉得陆若华的死和自己有些关联。若华对自己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下辈子,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最好你早早地死了,我也就没后顾之忧了”,让独孤若雪第一次觉得,自己再次入宫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她没有这样做,那妹妹的心愿是否能实现?而自己与她也不会因此对立?
实际上,独孤若雪也想不明白为何只有自己有这样的机缘,这实在是太凑巧了。
“在想什么?”王启抓了一把独孤若雪的脸颊,觉得她好像又胖了一些。尽管维持脸上的笑意,但他早看出若雪的内心,憋着一股邪火,仿佛对某些热有所亏欠。“是对你妹妹的事情?”
“嗯。”独孤若雪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妹妹对自己的意见这么大,甚至连最后的情分都扯了下去。“阿启,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或者,是一个虚伪的小人?”她越想越不对劲,认为自己是不是抢走了妹妹的机缘,自己成为了皇后。
听到这话,王启接连摆手,甚至有些好笑:“为什么这么说?在我看来,大妹,阿雪是一个好姑娘。何况……”王启肯定陆若华为自己生了一个太子,但她们二人之间,终究是政治联姻。
漫长的时间里,陆若华无论多么去模仿若雪,但终究不是他。这点,皇帝与陆若华其实都很清楚。因此慢慢地,二人不再追求所谓的情爱,而是为了各自的需求。
皇帝想要个健康成长的太子,并且打理好后宫;而陆若华则想要拿崇高的位置——虽然不是皇后,但位同副后,已经是家族的辉煌了。“如果你自己都算是坏姑娘了,那朕可不是什么好皇帝……至少,在情感方面,真不如太祖太宗,甚至也比不上世宗皇帝。”
太祖专情孝圣皇后,一生一后,儿女双全,是后世的帝王们所比拟不了的;太宗独宠孝仁皇后,虽有妃嫔但孝宗、燕、楚三子皆为中中所出;世宗情感上虽然泛滥,但哲宗和晋王亦是皇后所出。
至于自己,除了两个公主为若雪所生,那五个儿子,来自五个不同的妃嫔。放在列祖列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别想太多,既然老祖宗给了这个机会,那就得好好把握下去。”王启继续劝慰道,“毕竟,不是谁都能得到老祖宗的垂青,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实际上,王启抹去了后面的话,哪有什么推倒重来,只不过是沿着时间长流,缓缓向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