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瑜给小猴子交代完几项琐事,再抬眼时,镜中的小美人对他嫣然一笑,依稀看着那口型,仿佛在问他怎么样。他一时失神,胡乱点了点头,不由自主的走到她身边。
许是很久没戴过耳坠了,沉璧折腾了半天,耳针始终穿不过耳洞,还疼得频频皱眉。他见状忙取下她手中的耳环,揉揉她的耳垂,小心的将耳坠顶端的银针旋转着推进去。因为过于专注,所以他并没有留意晕染在她双颊的胭脂色正在逐渐加深。
沉璧刻意忽略掉扫过耳畔的温热呼吸,腰板挺得笔直,想找点别的什么做,却手忙脚乱的打翻了盛放玉簪花棒的瓷盒,只得顺势拈起一根,挑了些玫瑰膏往脸上涂,抬头却发现自己的一张脸早就红得欲盖弥彰。正窘着,程怀瑜已经替她戴好了耳坠,便要仔细端详,她惊得手一抖,花棒从眉心划过,留下一粒殷红的朱砂,也顾不上擦,慌忙就要起身。
“我去洗一洗。”她生怕留下被他取笑的话柄,眼睛只盯着他的鞋子看。
肩头却被按住,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脸,正对上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望进深处,仿若浓得化不开的漆夜,闪烁着两颗星子。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不必。”
猝不及防的下一刻,柔软的唇覆上她的眉心,轻吮。
她本能的闭上眼,脑中如搅了浆糊,似觉不妥,又不想立刻挣脱——直到,他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她的鼻尖,停在她的唇上。
“叮”的轻响,被沉璧擒在掌心汗湿的花棒摔作两段。
程怀瑜倏然松手,沉璧就势蹲下去捡。
一个望天,一个望地。
中间隔着点什么,竟跨不过去。
沉璧抱膝蹲了一会,慢慢清醒了些:“她知道你要离开多久吗?中途有事怎么办?”
程怀瑜愣了愣,半晌才闷闷的说:“小猴子会留在家中照应。”
“哦。”沉璧站起身,忽然伸出手来,摊开五指。
程怀瑜没反应过来,但见那樱花瓣似的薄唇掀了掀,镇定的吐出三个字:“一百两。”
“沉璧……”程怀瑜这次并没有迅速掏出银票,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不接受道歉,我们明明定好了补偿方式。”沉璧坚定不移的伸着手,大约伸久了,有点颤抖。
“我不准备道歉,我会补偿,但,不是这种方式。”程怀瑜同样坚定不移的拉下她的手,“从现在起,我……”纷乱的心绪没来得及整理,仓促间只怕更加唐突,他咬咬唇,不知从何说起,舌尖泛起清甜淡香,忽然意识到是她的味道,一刹那,全身血液似乎都冲进大脑。
“我会对你好的。”
一言既出,心中豁然开朗,是的,我会对你好的,因为,你是我的妻。
沉璧却没说话,眼帘低垂,教人看不出在想什么,顿了顿,她抽回手:“我去洗脸。”
淡然得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程怀瑜不好再拦,目送那一抹纤秀的背影走远,心底仍有一个执着的声音在盘旋——
等我们从宜都回来,我想让梨香苑变成你真正的家,我想要,我们的孩子……
即便有些话还说不出口,即便有些人还让你无法释怀,但我的心意,再确定不过。
请你给我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开始。
人生好比一段旅程,少年常常怀有美好的梦想,尤其是当梦想触手可及的时候,甚至天真的以为,那就是终点。余生,便都在此间兜兜转转。
只等到,年华老去,大梦方醒。
过尽千帆皆不是。
沉璧和怀瑜不是第一次搭档,在漕运的事情上,配合得同样默契。到了宜都,程怀瑜继续扮演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压根不管正事。而沉璧表面上也就是个娇滴滴的阔少奶奶,成天与各路权贵的女眷们赏赏花游游船,暗地里行起贿赂却比怀瑜亲自出手轻松得多,加上她一张能言善辩的嘴,明示暗示之余,还顺来了不少枕畔风,回去一一说给怀瑜听,两人常常彻夜不眠的商讨布局。诱饵下足后,好戏很快上演。
边疆战事吃紧,运送军粮的船队原本预备七月末启航,不得已改在了七月初。定好吉时后,程大少爷焚香祈福,官府开仓验粮,伙计们装舱试水,有条不紊的按部就班。船队启航的那天,万里无云,无不预示着吉祥平安。所以,当次日一早从巴蜀境内传出主船失火一并牵连营救船只十余艘的消息时,朝野上下为之震惊,段丞相列出程怀瑜玩忽职守的数十条罪状,带领文武百官在午门长跪不起,请天子还节衣缩食纳粮的百姓们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