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儿时的她看不明白,如今,她却已经能够看得十分透澈,才知道儿时的她心思单纯得可怕,怎么会以为眼前这人是因为厌弃了她爹,才会将他们一家眨到金陵去呢?
也直到如今,她才懂,为何当年她爹会笃定,他们会待在金陵两年的时间,那是因为他与云叔叔早就约好,两年之后,必再让他回到京城。
在元润玉退下之后,帝王屏退了左右,御书房中,只剩下他一人形只影单坐在御案之前,肖似他父皇的高大身影显出几分寂寥,他低声地喃着,曾经的元奉平喜欢吃些什么细点佳肴。
每一样,都是如数家珍,而如今,那些东西也都成了他爱吃的,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将那人的一切都吃进肚里,让那人融成自己的骨血与肉,再不容分离。
“奉平,你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欺骗,喜欢喝酒的人明明就是你,却硬是把罪名扣在朕头上,真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卑鄙的时候,朕再见到你时,必定要找你算这笔帐,但看在你只让朕知道真相的份上,朕原谅你。”
他记得那个人喜欢品酒小酌,记得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包括总是逮到机会就训他的古板毛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而此刻,他仿佛能够听见那一道清冽好听的嗓音对他说——
“二殿下,你要切切记着,佛家语说: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凡事,留些余地较好,免得日后追悔莫及。”
“奉平,你总喜欢说话拐弯抹角,责骂朕心狠手辣。”帝王往后仰靠在明黄云龙纹椅背上,抬起手掌,掩住双眼,在眼帘一片黑暗之中,回忆着仍犹历历在目的往事片段,一抹浅徐的笑,苦涩地跃上他的唇角。
这一刻,他想起了从前,很遥远的从前,他仿佛还是那个才不过年仅十岁,性情古怪的小皇子,看着那一年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状元,在“恩荣宴”领着众进士具表谢恩。
殿上,少年一身正六品的朝服朝冠,冠上别着只有状元能够独占一枝的金花,那翩逸的身形,俊美无俦的容颜,不卑不亢的谈吐与神态,让包括他在内的无数大臣,都忘不了那一日,曾有个少年,撼动过他们的心魂。
明明记忆鲜明犹如昨日,然而如今再回想起来,竟然已经是近三十年的光阴匆忽而过,当年的小皇子成了今日手段雷厉风行的帝王,而当年的俊美状元郎却已经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在他的心里,不愿相信,那个一路将他护上帝王高位的男人,如今或许已经是黄泉里的一缕鬼魂?!
“奉平。”
帝王浑厚的嗓音幽沉的在殿里回荡,那语气,就像面前站着一个他最最亲爱的人,有笑,有怨,还有着一丝缕压抑着不愿正视的哀伤。
“在那封信里,只有你的血写了‘信你’二字,这就是你最后想告诉我的话吗?但我不值得你相信,我不值得……奉平,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不信,只要你一日未亲自入朕的梦里来,亲口向我告别,我就相信……信你还活在这世上,你知道吗?年年的生辰,我都在等你履行承诺,等你回来见朕,给我敬一杯祝寿的酒,多少好酒,我都给你搜来了,今年,你还是不打算回来吗?你还想再让朕等多久呢?奉平……”
最后的那一声叫唤里,带着几分哽颤。
人生至苦,苦在求不得。
这些年,他想见那个人,却连一梦都求不得。
求而不得的苦,这些年,日日夜夜啃蚀着帝王的心。
御书房里,几近死寂的沉默之中,只余帝王的叹息,回荡不绝;这些年,他想了无数次,却从未想明白何谓“凡事太尽”,只知道时光再重来一回,他会更加不计一切手段与代价,只求能够挽留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而这一次,谁也不能阻止他。
谁也不能阻止他……
昨日里,藏澈在相隔多月之后,再踏进“待月楼”,与莲惜相谈了一场,说明了他即将成亲,日后不能再当她的后台大官人,但是,他已经买下她的卖身契,当着她的面前撕掉,从此,她再不属于任何人,是自由之身,曾经予她的金银首饰,全数归她。
今天一早,藏澈的“不动院”里收到了一封带着香粉味的女子信笺,署名之人是莲惜,然后,还不过午时,在‘宸虎园’里的元润玉就收到了藏澈派人带过来的口信,要她想办法找到借口出门,到画舫去见他。
如今,元润玉要出门见藏澈,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想借口,她家夫人给了交代,鸿儿日后是要娶人家闺女进门的,所以,她这个姐姐去跟未来的亲家打好关系是十分重要的任务。
元润玉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苦差事,相反的,她知道夫人对于她喜欢藏澈,以及鸿儿喜欢眉儿姑娘,等于是把整个‘京盛堂’都招惹回来的事情,其实是十分头疼的,不止一次后悔,怎么不从他们还小的时候就指腹为婚,早早成亲,如今一切麻烦就全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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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润玉走上画舫,心里觉得有些诡异,大概是因为见不到一人,所以觉得气氛寂静得教人有些毛骨耸然。
“进来吧!我在舱房里。”
听见藏澈低沉的嗓音从门里响起,元润玉松了口气,推门而入,见他就站在床前,回过头,向她比了个关门的手势。
她关上了门,环视四周,才正想问他为什么忽然找她到这里来,就见到他走到她身边,与她一起看着那一张架子床。
第9章(2)
“我想知道,请你告诉我,那天,在这张床上,你是如何照顾被毒蛇咬伤的我呢?”藏澈开门见山,很满意看见她面色又是震惊又是怔愣,他想,自己在看到莲惜的信时,大概也差不多是那副表情吧!
“我……我……那一天,我没有……是谁告诉你的?”最后,元润玉放弃了挣扎,话问出口之后,才想反正他都知道了,谁出卖她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