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一吸,则鸣而疾入,斯裂吾匈,嗟乎,特人耳,而欲求诚,抑何愚矣!伤哉!”
《默》则是刻画牧师伊革那支毁灭爱的凶恶形象。他“为牧师酷,为父凶,缘此罪障,乃不能自保其骨肉。”他带着冰冷的心,逼死了自己的女儿威罗,妻子也因女儿的夭亡而悲痛得性情变态,成了一个沉默的人。牧师从此处处碰到沉默的报复,以致于疯狂。这是一篇表现摧残“爱”而导致“默”、导致死寂和灭亡的哲理性小说。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鲁迅把介绍外国进步文学作品当作一种精神武器,期望它们能够有助于打破无声的中国那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选自《鲁迅传》林非 刘再复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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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前后(1)
1909年6月,鲁迅告别了日本。这位在人生路途上已经度过了二十八个春秋的留学生,此时,仿佛也告别了可以任理想驰骋的青春时代。
鲁迅的归国,不是因为祖国了解他的赤子抱负而召唤他回来的,而是因为在日本立教大学读书的二弟结婚,家用开支太大,母亲需要他挑起家庭的经济负担。就这样,他刚刚振翅起飞的文学救国的理想,迫于令人惶悚的生计而不得不暂时收起美丽的羽翼了。
他踏上国土的时候,尽管清王朝的末日已经不远了,但它毕竟还存在着。那个愚昧、落后、保守的象征——驴尾似的长辫,依然拖在男人们的脑后。没有辫子的人,在那时的许多人眼里,仍然是一种怪物。
鲁迅的辫子早已留在日本作了纪念物:一半送给客店里的一位使女做了假发,一半给了理发匠。为了避免意外的麻烦,鲁迅一到上海,和其他留学生一样,先去装条假辫子。那时上海有一个专门装假辫的名师,留学生们早已闻其大名。虽然他装一个假辫要收大洋四元未免过于昂贵,然而确实装得巧妙,不是仔细察看,是看不出岔子的。但是,戴着这样的假辫在人群里行走却要时时提防被挤掉或挤歪。鲁迅拖着假辫子回到故乡,他的母亲倒没说什么,然而旁人一见面,便带着怀疑的眼光首先研究这辫子,待到知道是假的,就冷笑一声,心里在说:“这是要被杀头的!”有一位本家甚至准备去告官,只是因为担心革命党的造反也许会成功,才打消了这个念头。鲁迅这才知道缺少一条辫子还要招惹许多难听的辱骂,小则说偷了人家的女人,因为那时捉住奸夫,总是首先剪去他的辫子的;大则指为“里通外国”。鲁迅对此十分愤慨。他想:如果一个没有鼻子的人在路上走,大约未必至于这样受苦,而缺少一条辫子却要受到社会上这样的侮辱,多么愚昧,多么可怜啊!
鲁迅回国不到两个月,就去杭州的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当教员。那时候,比鲁迅早些回国的许寿裳正在这个学校任学监(教务长),因此,便由他介绍给学堂的监督(校长)沈钧儒。这个学堂在当时是中国少有的规模宏大的新学堂,从1906年开始,它在杭州旧贡院的地基上建设,直到1908年才建成。学堂从建筑的样式到课程的设置都仿照日本师范学校。这个学校的教员有的是从外国聘请的,不少是留日学生。由于他们受到过资产阶级新思潮的熏陶,所以给学校带来了一些*空气。鲁迅在这个学堂里担任初级师范的化学教员和优级师范的生理卫生学教员。这个学堂的一些课程还聘请了日本教师担任,他们的讲义和上课时的讲解都需要翻译,因此,鲁迅又兼任生物学科的翻译。
教师的生活开始了。尽管他热爱文学,并且期望用它来振奋同胞们的精神,然而冷酷的现实并不尊重和珍惜他的抱负,倒是无情地逼迫着他为谋生而消耗着宝贵的时光和才华。鲁迅没有力量扭转眼前的命运,他只能面对严峻的现实,把对文学的酷爱深藏在心底。生活好像是在故意捉弄人,它把鲁迅又拉回到已经告别过的生活道路上——他不得不重新把丢下的自然科学重新拾了起来。
然而,鲁迅是严肃而认真地从事着教学工作的。因为他知道教师的职业是神圣的,是可以同医治国民精神这一伟大目标结合起来的。他十分认真地翻译、讲课、编写讲义。那时,白话文尚未流行,鲁迅用文言文编写讲义,不仅文字优美,内容充实,而且注意介绍最新科学知识,例如他的生理学讲义,在讲到肌肉组织的化学组成时,就介绍了德国著名的生理学家库恩首先从肌纤维中发现了特有的肌球蛋白。在提到唾液素对淀粉的作用时,他又根据最新的研究成果向学生们指出,过去的专家学者们都以为唾液素对淀粉的作用,是使淀粉变成为糊精和糖。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从淀粉转化为糖,中间要经过许多阶段,它是一个复杂的过程,糊精只是中间产物。由于他尽量结合当前世界科学的新成就来编写讲义,所以他的课程,得到学生们的喜爱。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辛亥前后(2)
鲁迅白天几乎都在教室和试验室里度过,晚上,则忙于批改作业,编译讲义,经常一直工作到深夜。每天早晨,都可以在他的房间里发现成堆的“强盗牌”香烟头,他不能不用它来驱逐熬夜的疲劳。
为了使学生更好地消化和掌握课堂上所学的理论知识,鲁迅担任博物学的翻译时,常利用星期六下午没有课的时间,和日本教师铃木一起带着学生,到孤山、葛岭,北高峰一带,采集植物标本。鲁迅规定采集时,在开花期要采集有花的,结果期采取有果的,以便了解植物生长的全过程。他还不停地给学生们讲解着。这样,学生们在这室外的课堂里,不仅可以欣赏和领略祖国的绮丽多姿的自然风光,而且可以把书本上的东西同实物结合起来,得到些实实在在的知识。所以学生们兴致特别高,鲁迅看到学生们那样渴望求知的情形,心里十分愉快,铃木老师也是兴致勃勃的。
有一次,学生们在山坡上看到一株开着黄花的植物,不知道它名字,便问铃木老师,铃木仔细看了看就说:“这是‘一枝黄花’”,学生听了哧哧地笑了起来:枝上开了一朵黄花,谁不知道是一枝黄花,这也叫名字吗?鲁迅见到这些学生们把真话当笑话,就和蔼而认真地解释说:“我们做学问,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属菊科。可以入药,也可以提取染料,名字就叫做‘一枝黄花’。还有叫‘兴安一枝黄花’,‘朝鲜一枝黄花’的,生长在北方。铃木先生说的并不错。不信,你们回去可以查植物志,对图谱”。学生们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佩服这两位老师都真的有学问。
鲁迅上化学课时,很注意给学生做化学实验,上生理课时,又很注意给学生做生理实验。他的生理学讲义,有一个附录,叫做《生理实验术要略》。就是根据当时学校的条件,给学生介绍的十四个生理实验方法,即“骨之有机及无机成分”、“横纹肌之纹”、“食素检出术”、“唾之糖化作用”、“胃液之蛋白消化作用”、“胰液之糖化作用”等等。尤其可贵的是,鲁迅在讲授生理学时,还冲破了传统封建思想的禁区,不仅在讲义中编写了生殖系统的一章,而且在课堂上公开向学生讲解生殖系统的器官组织结构和生理机能,使全校师生都为之惊讶。在讲授中鲁迅严肃认真,并规定学生听讲时不许笑。他曾说:“在这时候,不许笑是一个重要条件,因为讲的人态度是严肃的,如果有人笑,严肃的空气就破坏了。”生殖系统的构造,是人体器官的一部分,生男养女本是生命的自然现象,然而在十分虚伪的社会里,封建统治者却给它蒙上了种种神秘的色彩。在清朝末年,鲁迅就敢于公开在课堂里讲授这样的内容,那些尊重科学的师生们是十分敬佩的。
鲁迅在学校里平时沉默寡言。但是这一年冬天,当学校闹起风潮的时候,他对封建旧势力的憎恶却像火山爆发一样迸发了出来。
1909年冬季,沈钧儒被选为省咨议局副议长,辞去两级师范学堂监督的职务。浙江巡抚增韫便趁机派出效忠于清王朝的浙江省教育总会会长、自命为理学大儒的夏震武兼任学堂监督。这个人十分顽固,上任前就要求增韫“始终坚持,不为浮议所摇,教员反抗则辞教员,学生反抗则黜学生”。他拼命维护陈腐的、正在被打乱、被革除的一切,留恋清王朝过时的规程,就是他那稀稀拉拉的头发,也要扎成一条像猪尾巴似的小辫子。他对新学,痛恨在心,对两级师范这个洋式学堂,更是看不顺眼,为了维护禁锢人们思想的旧秩序,他计划从那些剪了辫子、留着胡子的教员下手,想在适当的时候教训教训他们。两级师范学校的教员们,对这个教育会会长并不陌生,他的忠君崇孝,他的卖力兜售“廉耻教育”,大家十分清楚。而现在这个顽固党竟被派到革新派的新学堂来,冲突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辛亥前后(3)
这个老顽固到学校接任的头一天,就摆出一付虔诚的圣徒的样子,要求监学许寿裳陪他去“谒圣”,即去谒拜孔夫子。许寿裳听说要谒圣,心里一愣,不过马上找到了托辞:
“开学时已经谒拜过了,这回就免了吧!”
“哼!”
夏震武很不高兴地盯了许寿裳一眼。他出乎意料地发现,监学也是没有辫子的假洋鬼子,心里十分懊恼。于是,在向学生训话时又大肆鼓吹他那仿佛可以扭转乾坤的“廉耻教育”,并对正在兴起的革命浪潮感到痛心疾首,他说:“……神州危矣,立宪哄于庭,革命哗于野,邪说滔天,正学扫地,髡首易服,将有普天为夷之惧。”在他看来,正是这些改了服装,剪了辫子,提倡西学的人,造成了中国的危局。圣人教诲的廉耻,全被他们扫进了垃圾堆。教员们听了夏震武的训话,异常气愤,更加看清了他的面目。还有更使教员们难以容忍的事,按照两级师范的惯例,新任的监督应该亲自去拜会住校的教师,而夏震武却偏偏要在这些具有新思想的教师面前大摆其臭架子,也是要借此打击一下教师们的尊严,他只差人向住校的教师每人送一张名片,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使教员们非常不满。许寿裳拿着一张教师名单去和他接洽时,他又很不客气地说将另有指示,待许寿裳走后,他下了一张“手谕”,申明自己将在礼堂与教师相见,所有的教师应当按照自己的品级穿戴礼服,全副顶戴,就是说要穿戴红缨帽、硬领、开叉袍、衬衫、外褂、高底缎靴,总之,要一应俱全。那时,教员中很少有人有袍褂、叉帽的,就是有,也不愿意穿戴。鲁迅和许寿裳,不但没有礼服,连辫子也早就没有了。因此他们一听到夏震武这样执意欺人,一下子愤怒起来了。
两级师范的许多教员受过改良主义思想和革命思想的熏陶,呼吸过西学的清新空气,他们的头脑里,早已没有了“天子”的地位,他们对日薄西山的政府早已不抱希望,*思想哺育着的新的人格在他们身上已逐步形成。而现在这个不识时务的老顽固竟要大家穿上全副顶戴去见他,这不正是下属谒见上司的“庭参”吗?教员们感到人格受到了侮辱,十分气愤,许多人主张不去见他,看他怎么耍威风。但鲁迅却主张去,看他耍什么把戏。
第二天,夏震武果然穿上全副顶戴来到小礼堂,满堂没有声音,只有一副副冷脸,没有人穿礼服,而且有一大半连辫子也没有。大家沉默着,没有一个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夏震武看到教员们的打扮和那一张张冷冰冰的脸,自己又受到这种冷冰冰的待遇,气得脸色发白,他颤巍巍地坐下之后,就对着许寿裳训斥说:
“你们这个师范学堂办得很不好。”
听了这话,穿着西装、留着短发的鲁迅站起来责问说:
“怎么不好,你说!”
“说,说,怎么不好!”愤懑的教员们也都站起来了,愤怒的声音一起扑向这个全副顶戴的顽固家伙。教员们如此激愤,大大出乎夏震武的意料,他一时心慌意乱,又气又怕,竟不知所措。一张张愤怒的脸孔,一双双利剑般的眼睛威逼着他,这个色厉内荏的老顽固威风扫地。于是在陪伴他的人的保护下,夺门溜走了。
这件事发生以后,夏震武怀恨在心,就写信骂许寿裳“离经叛道,非圣侮法”,并写了什么“你不能一日立于教育之上”的不通的句子,逼着许寿裳辞职。这事引起了教员们更大的愤怒,他们立即向浙江省提学提出集体辞呈。接着,鲁迅和住校的十几位教师一起,带着行李、书籍,离开学堂搬到湖州同乡会馆。老师一走,学生们无课可上,他们就向提学请愿。提学在下令教师复课无效之后,请了一个杭州姓陆的绅士来调解,以后又耍了提前放假的花招,但教师们一致坚持:夏震武不走,决不回校。*坚持了两个多星期,有人劝夏震武辞职,而他却执意地说:“兄弟决不放松”。但是,在两级师范师生的斗争下,浙江的提学无计可施,只好叫夏震武辞职了。夏震武离开学校时,发表了一个《告两浙父老书》: “震武少懦劣,向不能与时俯仰……” 接着又是一通忠孝为生、尊君亲上的八股调,只是心还不死,说什么支持许寿裳、鲁迅的报纸“诬及先朝,且污蔑先朝官闱”,企图请朝廷来*,但是,朝廷自身尚且惶惶不可终日,哪能顾得了这些呢?
辛亥前后(4)
斗争胜利结束后,鲁迅和其他二十多位教师,在湖州会馆的院子里照了一张相,并在大井巷一个饭店里聚餐祝贺。聚餐会上,在这次斗争中被夏震武称为“拼命三郎”的鲁迅,格外高兴,他用筷子夹着一块肥肉,模仿夏震武的语调说:
“兄弟决不放松!”
同伴们也开怀地大笑起来!
鲁迅在杭州工作了一年。1910年6月,他又回到故乡绍兴,并从秋季开始,担任绍兴府中学堂的学监,兼任博物学、生理卫生学教员。那时鲁迅刚刚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办事认真,学生们都敬畏他,学生中胡愈之、孙伏园,宋紫佩都是这个学校的佼佼者。宋紫佩开始曾不满意鲁迅的过于严峻,后来感受到了这种严峻中的正直,二人便成了好朋友。鲁迅加入南社也是宋紫佩介绍的,但是鲁迅不太满意南社的作风,所以他始终只是一个挂名成员。
鲁迅到绍兴的第二年,即1911年10月10日,中国似乎出现了生机,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爆发了。武昌起义首先获得成功,革命新军赶走了湖北总督瑞瀓,成立了*军政府。此时,清王朝的崩溃之势已成,因此,不仅各地的革命党人积极响应,就是原来的立宪派和改良派,满清的各省督抚和其他一些地方官僚、商人等也都纷纷站到革命派的一边来。这样,两个月内,湖南、陕西、江西、山西、上海、江苏先后宣告独立,起义的浪潮席卷了满清政府的半壁江山。
起义的火焰很快地蔓延到鲁迅的家乡。11月4日,革命党人活捉了浙江巡抚,烧毁了省署衙门,光复了杭州。这一消息很快传到绍兴,沉寂的小城立即沸腾起来,鲁迅更是特别兴奋,因为他所憎恶的一个*的王朝垮台了。在生命力最旺盛的青年时代,他曾为推翻这个王朝呼唤,如今,他期望的革命在现实的土地上发生了。他怀着胜利的兴奋,礼赞了这次革命: “国土恒恒,则首举义旗于鄂。诸公响应,涛起风从,华夏故物,光复大半,东南大府,亦赫然归其主人”。(《越铎出世辞》) 在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