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红色漆棺放在兴熏殿,深冬,又是一个快过年的时候,风雪比往年还要猛烈,厚重的雪花劈头盖脸的顺着宫墙的缝隙砸下来。里头是一套北千秋根本就没穿过的衣裳,左阳跪在雪里,小心翼翼的将火盆点燃,让那炭火吹旺,他眼里头只有那团火和被烧尽的纸屑。
宫人们来不来送并不重要,或许来了,左阳并没有精力去看别人,他惨白的脸上已然没有再多一丝的力量去将目光投给别人,冬风鼓起了他的衣袖,左阳看着自己的衣袖掉进火盆里,慢吞吞的燃烧起来。
有个人猛然从背后将他提起来,一群太监上来扑打他着火的衣袖。
“世子,您已经不必受那人压迫了,太后不是让您回南明王府么?!”几个太监声音尖利,简直要划破他愈发脆弱的耳膜。
他面前是徐瑞福的脸,那张脸上有一种静穆的麻木,他道了一声:“世子你魔怔了,蒙了心智,莫要怪老奴。”说着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那张因为冷而生疼的脸上,左阳被几个小太监架着才没滚进雪里。
旁人魔怔了被这样一巴掌一打,总要吐出一口痰来,恢复神智。
他吐出了半口血,那血从他喉头深处流出来,左阳干哑着嗓子张大嘴弯着腰,一团血从喉咙深处缓缓出来,滴了一地。
徐瑞福连忙上来给他擦了擦嘴,汇报道:“世子恢复了神智了,眼睛有光了。”
左阳缓缓回过头去,看着徐瑞福汇报的方向。顺帝穿着一身正服,外头笼了一层白纱,满头风雪,面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拎着一串碧玉珠子。
左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死了,你不伤心么?”
顺帝缓缓启唇:“我,自然伤心。”
这个人能走到今天,全靠的是令人作呕的惧怕身上沾染半分腥污的虚伪矜持,以及那与生俱来的他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恶毒*。
而杀了这个人冲动,在时隔六年真相得知的瞬间,如烈火一般燃烧在左阳的胸膛里。
“她回来了。王爷,他回来了,你快赶紧整理整理。”水云戳了戳趴在褥子上的左阳。
从栗子那里回来以后,左阳拿了个痰盂,弓着腰一边满面痛苦的似乎,一边在干呕。水云没听见里头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什么事儿能让左阳变成这样,他嗓子都快呕坏了,才堪堪止住,整个人倒在铺上。
“王爷,我都听着北千秋那欢实的脚步声了,你还不赶紧起来,她要是回来见你这个样子——”水云赶紧又戳了戳他。
“……我知道了。”左阳嘶哑的声音传来。
水云这头话音才刚落,就看着北千秋跟一阵旋风一样撞开门,红裙衣袖荡起来,手里抱了不知道多少东西,阿朝跟在后头,也是累的一头大汗。
北千秋将那东西兜头往左阳身上一扔,甩了鞋就爬上床来,笑意盈盈推着左阳说道:“你干嘛今儿早上才回来,说着要给我付钱,结果倒是挺会溜。你看,我买了个乒噗,他们这儿名泥叫叫,加点水,一吹就有鸟叫声!”
左阳面朝床里背对着她,她几乎是扑倒左阳的身上,笑着拿那个瓷鸟形状的乒噗给他看。
他的脊背僵硬了一下,不肯回头,强自装作发怒,说道:“你倒是还肯回来,幸而我不在,是谁昨天半夜包着船,在江上浪的不用桨啊!”
北千秋嘶的吸了一口冷气,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头,岔开话题说道:“那个……今儿咱们要不也去逛逛?”
“哼,逛可以。”左阳转过脸来,面上仍有几分苍白,却没有看着狼狈:“你把昨儿那一百来金换回来,以为这是小数目?!这够你在这余杭办个大宅子的!”
水云和阿朝幽幽退出去,北千秋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男人……都这个德行,利用完了女人,就开始想把自己付出的讨回去。这才几天就开始问我要钱,你说我一个孤苦伶仃家里没人的女儿家,哪里来的钱还你……”
左阳真想吐血:“你就演吧你。”
北千秋看他转过脸来,松了一口气,几乎是谄媚的倚在他身上,小声道:“昨儿我见着夜市热闹得紧,郡王爷整天皱着眉头不累么,快跟奴家出去玩玩吧。”
“你就要钱的时候态度好。”左阳一根手指点在她额顶,本想推开她一点,却没用力,指尖轻轻点了几下。“最近身子可有不好?”
“挺好的。”北千秋从拎回来的布袋中拿出其他玩意儿,一样一样摆在床上,挤得左阳都不得抱起被子往角落里坐,好给她腾出地方来,左阳却愣愣的望着她素白的手兀自发呆。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左阳心里涌起的情绪不只是后悔、愧疚,更有无法插手她世界的无奈和焦急。他想做很多事情,想了半天,北千秋却并不那么需要他来做什么。
就仿佛是一个孩子想把自己全部的好东西,一股脑的塞到北千秋手里,她颇有兴趣的看了看,却并不想要任何一样。就算是这样,左阳也想把他能有的最好的东西,塞进不情不愿的北千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