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卉也是那场浩劫的遗孤,对太后的恨,和我是一样的,我和她情同姐妹,命连一体,她懂得我所有的悲伤和痛苦,绝望和哭泣。
我静静看着镜中眉如弯月的女子,淡淡道:“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我不会怕她。”
阿卉重重点头,对于两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死又有何惧?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的力量太过渺小,与太后硬碰,不过是以卵击石,但纵然是萤火的微光,我也要成为太后生命中最不敢直视的雪亮之光,让她寝食难安。
如果真如太后所说,我出宫去,找个偏僻的小地方安度余生,那我才真的算是白活了,我的生命才毫无意义和价值。
虽然太后向来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可我必定要成为她喉头的一根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每当看到她恨我恨得不能食肉寝皮,却不得不与我母慈媳孝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会很好。
我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静姝宫都会响起袅袅笛声,还有皇上凝视我时,唇边那温柔的笑意。
后宫如同浮光掠影的时光里,我把自己的仇恨一点点地沁入太后的血液和灵魂里,我的存在,无时不刻不再提醒着她那段她亲手酿制的血腥浩劫,从未淡去。
我常常给她讲佛法,讲世事轮回,因果报应,命中夙怨,所有最初的选择,最后都会成就生命中不能回避的沧桑。
我自然不是为了超度她,而是为了告诉她,一切皆有因果,无论她多么希望忘记过去,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在苍天面前,并无特权。
她越来越害怕我,眼角的皱纹一天天加深,脸上的宫粉也一天天增厚,因为她发现她拿我毫无办法,我对她来说,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罪孽,她甚至出现了幻听幻视,仿佛看见了那些黑暗中向她张牙舞爪扑来的厉鬼。
她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被我撕扯得鲜血淋漓,那是旧日时光留下的伤痕,她终于接近崩溃,大病了一场,
我作为皇上爱妃,平日又和她处得极好,她也似乎很喜欢我,这个时候,自然是要侍疾的,看着她憔悴的容颜,不复往日强势狠戾的模样,我端过宫人手中的药碗,轻柔地吹至不烫,送至她唇边。
她阴狠地看着我,自然不愿意喝我奉上的东西,我冷冷一笑,坐得离她更近了些,“太后你放心,我不会下毒的,这种下作的手段虽然你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可我根本不屑。”
她眉睫剧烈跳动,手指已经快要把被子抓破了,可皇上还在,她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皇上道:“母后,静妃一向细心体贴,有她在这里照顾你,儿臣才能放心。”
真是绝妙的讽刺,太后的病因我心知肚明,她却什么异样都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强作欢颜,硬着头皮把药喝下去,言不由衷道:“是啊,静妃是个好孩子。”
皇上很是赞同她的话,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柔情和宠溺,“母后一向喜欢你,你就在这里陪伴母后,直到母后凤体痊愈。”
“是,臣妾遵旨。”我温婉道。
太后瞳孔遽然收缩为阴毒两点,皇上却没有看她,而是目光深深地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朕去御书房了。”
“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走了,太后目光像刀一样刮过我含着胜利笑意的脸颊,这才发现落入了我的陷阱,皇上有多宠爱我,她是看在眼里的,这出戏,她演得步步惊心,却还是在按照我设定的路数走,现在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连皇上也以为她喜欢我,无论她说我什么坏话,皇上都不会相信了,不管以后胜败如何,至少现在,她败在了我的手上。
她当然是不甘心的,我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抓住她儿子的心的?
其实这个问题,不仅是她不明白,我自己也不明白,情爱之事,谁能说得那么清楚呢?
明知道是错误,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就像我和皇上,我明知道我走的是一条自我毁灭之路,也在所不惜,因为我的人生本来就是没有未来的。
我在欣赏太后被我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时候,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或者说是我刻意忘记的,但无论如何忽视,心中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席卷我的全身,让我无可奈何。
其实我不是没有软肋,只是被我隐藏在时光的角落,假装已经忘记,那就是我极力忽视的儿子,现在的淮南王府世子。
太后染病,淮南王妃带着世子进宫来探望太后,而我,在皇上的嘱咐下,当然得寸步不离地“陪伴”太后,就这样,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冰雪出尘的小男孩。
虽然我刻意忽略心中的母性,无视那个正茁壮成长的小人儿,但不代表我听不到一丝一毫关于他的消息。
淮南王府世子萧天熠,容颜俊秀,天资聪慧,一双眼眸漆黑如墨,明净如水,看到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和我这个母亲一样惊叹,造物者怎会如此神奇,雕刻出如此鬼斧神工的绝美脸颊?
熟悉的若岚,陌生的孩子,两人在光影翩然中向我走来,虽然小小年纪,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透出高贵的皇家风范。
我粗粝冷硬的心看见他的时候,一瞬间变得柔软细腻,那些被我极力压抑的思念如潮水般袭来,我激动得几乎不能动弹。